懷表的指針從八轉到了十。期間我一直擔憂萬一我如果提前離開而他恰好抵達該怎麼辦,萬一他沒有看到我該怎麼辦,假如由這樣的誤會帶來了失落感該怎麼辦。
但一直到很晚、很晚,我終於意識到修治也許真的不會再來了,才徑直去了母親的庭院。
“修治嗎,晚宴結束後他便睡下了,可能是太累了吧。”母親認真地回想了一下。
我將禮物交給母親,那是一塊上好的硯台,修治並不缺硯台,但不一樣,我總是莫名覺得,這種東西意外地適合他。
我鄭重其事地說:“拜托母親替我交給哥哥。”
母親被我的認真逗笑了,她說:“嗯,我知道啦,我替修治謝謝小澪。”
第二天,我在庭院裡見到了修治,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他依然尾音粘膩地和我打招呼,“嗨,小澪”,長到九歲唯一的變化,大概是他的雙手開始纏白色繃帶。
九歲。
在津島家,也是一個成為了“大人”的標誌。
幼兒時期的惡意隻不過是在遊戲裡將人孤立,而成長後的惡意,則是更多傾注在暴力裡。
三哥和六哥覺醒了異能之後,家族中的地位一躍而起。私底下,這群人開始肆無忌憚地對修治使用暴力。當然,異能力者不會出手,也許是因為普通人的記恨使得異能力者也得到了孤立,也許是因為害怕手足相殘被家主發現而喪失掉這份特彆關注。
對,修治的確沒有覺醒異能力,讓家主感到了一陣失望。但他的聰慧依然是讓家主引以為豪的東西,他們不會想要去挑戰這份即使隻能算裝點的驕傲。
“修治。”庭院內,最年長的兄長溫和地俯下身,對著麵容絲毫無損,肉身遍體鱗傷的修治露出他的獠牙:“聽說你對澪格外好嗎,啊啊,一個沒有母親的廢物罷了,她能活到成年嗎?修治,在我們這樣的家族,你居然還相信著那些可笑的親情,這種虛假又惡心的情誼能夠持續多久呢,半年?一年?”
“竹間那家夥——看來你還記得啊,僅僅是因為你任性一次,沒有參加三月的家宴,是他挑唆的吧?至少父親是這麼認為的哦,你知道的吧?父親派親信砍掉了他的雙手,扔到了後麵的荒山,現在大概早就已經被野狼啃食了,父親真是重視你啊,修治,是你殺死的竹間哦。”
“他死的時候還在怨恨你呢,他哭喊著說‘修治少爺不是人類,他天生就是從地獄而來的惡鬼,披著偽善的皮囊’,他祝你享受不到幸福,獲得永久的煎熬,修治,你有聽到地獄裡惡鬼的聲音嗎?”
“你說澪假如因為你的緣故得罪了父親,那她也會遭殃嗎,會詛咒你,記恨你嗎?”
“……”
夠了吧。
我來時正聽到這番話,被壓在兄長身下的修治垂著眼,靜默無聲,我卻仿佛能從這寂靜無聲裡看到他凝出了實質般的憎惡。
我頓了頓,那是九歲生日宴上他曾出現過的神情。記憶在此刻變得異常清晰,我狀似乖巧地出聲:“哥哥們,你們在玩遊戲嗎?”
“是小澪啊。”
兄長收手了,他看到我,也許是想在最小的妹妹麵前維持一些微薄的體麵,即使剛剛他才用全部惡意說著“隻不過是個廢物”一類的話。
真是可笑的體麵。
他施舍了一個憐憫的目光給躺在草地上的修治,然後揉了揉我的頭:“小澪很喜歡修治哥哥呢。”
被他觸碰到的發尾泛起一股生理性的惡心。
我不說話。
而他似乎也沒有等我回話的意思,心情很好地帶著人群鳥獸狀散開了。
庭院裡又隻剩下我和修治兩個人。
一望無際的天空,雲團彙聚在一起,像棉花一樣柔軟。他躺在草地上,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息。我蹲下身問他:“疼嗎?”
修治抬起手臂,遮住那雙鳶色瞳仁,我看不到他的眼神,隻聽到他冷冷淡淡地說:“我最怕疼了啊。”
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他不疼嗎?
我蜷了蜷手指。
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已然出現一瓶流光溢彩的白色液體,如頭頂那束聚攏的雲團,玻璃瓶被一條銀鏈包裹著,仿佛中世紀女巫的魔藥瓶。
……原來如此嗎。
“我的異能力。”
“它叫【藥師】。”我輕聲說:“在我的情感波動之時,製造出最符合彼時心境的藥劑。比如說【治愈藥劑】。”
原來如此啊。
不想讓哥哥感受到疼痛,不想讓母親再遭受病弱的煎熬,所以才催生出的異能力嗎。
“從天而降拯救哥哥”的戲碼麼。
想救下他,想觸碰到他,想把他從那個讓我下意識排斥的深淵裡拽出來,想留下我在這個世界裡的親緣羈絆。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修治對我說的話,雖然一直在拒絕承認,但是他似乎沒有說錯,他一直都不會錯。
原來修治從最開始就能輕易洞悉我的欲望嗎?
“要喝嗎。”我垂下眼,低頭詢問修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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