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轟!”
“轟!”
突然,三聲炸雷,在添章屋場上空轟響。
我大爺爺枳殼說:“肯定哪個沒良心的人,做了見人得人的虧心事,惹得老天公公發怒,派雷公來收拾罪人!”
公英從未聽過如此大的雷聲,嚇得“哇哇”大哭,我二奶奶立刻抱住公英,雙手捂住公英的耳朵。我大奶奶的在手拇指,在公英的額頭上,向上抹了三下,這叫抹起三昧真火。
我大姑母金花,急忙用雙手去捂芡實的耳朵,怕驚雷嚇了他,哪曉得七個半月大的芡實,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傻傻的眼晴,盯著越來越暗的天空,發起呆來。
我二爺爺陳皮歎息道:
“怎麼得了啊,隻怕是不周山,支撐天空的四梁八柱,坍塌了。”
一家人心慌意亂,一齊抬頭,望著天空,隻見天空像巨大的、黑色的的磨盤,沉沉在壓下來。
頃刻間,一道張牙舞爪的、像銀龍一樣的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又是一長串的炸雷,瓢潑大雨,傾瀉而下。狂風卷起暴雨,放肆抽打著茅草房子。
如果沒有閃電撐住,天與地這兩塊黑色的磨盤,即將咬合。
在電光中,我大爺爺看到鄰居家的茅草房子,簷口、簷角,放肆在搖晃。歎了一口氣,我大爺爺忙吩咐著大女兒金花:
“大妹幾,你抱著兒子,早點回去,照應好家裡的人。免得你那家老帽子,吃酒不夾菜,夾裡夾生,咒山罵水,咒娘罵老子。大妹幾,你告訴你噠,爺老子這一世過了大半輩子,最聽不得冷言冷語子,聽著聽著,心裡會躥起三丈高的無名火。”
我大奶奶說:“老倌子哎,老天下這麼大的黑眼雨,打雷劃閃,你這個時候叫她們回去,你怎麼放得心下呢。”
我大爺爺說:“老帽子哎,大妹幾家的房子,東邊的圳巷子一漲水,比房子的窗戶還高呢。萬一那老帽子,淹死了,又要怪到金花頭上呢。”
我大姑母金花,特意回娘家,先是想導一導我大伯母黃連的話,探一探她心裡的小九九,了解了解黃連,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
老祖宗說過,爺死娘得病,各人救性命。唉,如今的黃連,才十五歲多一點,爺娘丟下她,不聞不問了,當真可憐呢。
我大姑母金花猜測,黃連的欒心尖子上,有個解不開的死結巴。那是風的絲、霜的絲、雨的絲、雪的絲,絲絲縷縷,縷縷絲絲,縱橫交錯,相互纏繞,結的是寒冰似的死扣扣。
不解開這個心結,黃連怎麼會長成一個豐腴的女人?又怎麼指望她生崽生女,千子發孫,萬子發孫呢。即便是生出一男半女,隻怕是個蟲咬的彎茄子呀。
我大姑母說:“咦,怎麼不見黃連?她的房子裡不漏水嗎?公英,公英,你去看看你大舅媽。”
公英從二外婆身上滑下來,鑽到裡邊的房子裡。一忽兒,公英出來叫道:“媽媽,媽媽,大舅媽怎麼叫不醒呢?床腳下邊,吐了一大堆白沫子。”
“怎麼得了噠!”我大奶奶聽到這話,嚇得手腳發軟,奔到黃連的屋子裡,一看,黃連直挺挺的身子,兀自發抖,人已昏迷不醒。
“快喊厚樸先生來診脈!”我二奶奶吩咐我爺老子決明。
我爺老子鬥笠不戴,蓑衣不披,一個光頭,衝到暴雨中。急得我二奶奶茴香,眼睛裡冒出星火:
“崽哎,你這麼懵懂,受寒受潮淋,要到了老了,才曉得,風濕病是怎麼來的!”
我二奶奶問我二爺爺:“老倌子,家裡還有冥紙線香嗎?我去求列祖列宗,保佑黃連,平安無事。”
這時候,我家的爛茅草房子,開著四十八個天井,尤其是堂房中央,神龕下麵的那個漏眼,漏下來烏黑的水,比青皮小孩子,撒的尿還大,牽著雨線,滴在杉木板做的洗澡腳盆裡。
大腳盆的屋漏水,很快盛滿,水珠濺射在大腳盆的外圍,打濕了一個曬物盤子大的地方。濺濕的黑土,經不起腳板的反複踩踏,黑土變成了稀泥巴。
我二爺爺拿了根竹篙,竹篙尖子上撐了把乾稻草,向那個漏眼捅去。漏眼是小了,但還有水,點點滴滴,慢慢滴下來。
順著茅茅草草滴下來的屋漏水,黑中帶紅,那是屋頂上的茅草,粘滿了煙塵的原因。
厚樸痞子微閉著眼睛,幫我大伯母號完脈,睜開眼睛,忽然對我大爺爺說:
“恭喜盟弟,你要做爺爺了!”
厚樸痞子一句輕飄飄的話,弄得我兩個奶奶,跪在屋漏水中,又拜又唱:
“感謝列祖列宗!”
“感謝觀音菩薩!”
我兩個奶奶,淚水比雨水還多,還紅。
厚樸痞子掏出一根銀針,用酒洗了,用棉花擦乾,輕輕地、穩穩地在黃連的神門穴上撚動,黃連從懵然中,悠悠醒來。
厚樸痞子叫我爺老子決明磨了墨,然後在白紙上鬼畫符,寫了八九味中藥,交給我大奶奶,說:“老弟嫂啊,你曉得的,黃連這苦孩子,一向身體素質差。如今懷了孕,你對她,要像捧著一缽油一樣,好好伺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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