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年的老習慣,今晚必須趕到二道口的碼頭,那裡有個六角形的涼亭子,亭子中間的位置,鋪著杉木板子,六個扮禾佬,彎著腰,弓著腿,勉勉強強可以睡一晚。
河堤上邊,千萬不能亂睡,洪水過後的堤岸上,到夜裡,到處是吐著紅信子的毒蛇。
今天晚上,趕點夜路子,明天早上,可以趕上二渡口第一趟渡船,不然的話,明天中午,趕不到東家的院子裡。若是老東家,招滿了扮禾佬,還得重新尋找新東家。
除了黨參痞子身上還有點小錢外,其他的漢子,身上帶來的乾糧,早已吃過乾乾淨淨。說不定,還得餓上一兩天,餓得你楊三不認得四白眼,到時候,在太陽烤著長堤上,莫說有力氣走路,隻怕上爬都爬不動。更莫說拿錢,去買什麼三文錢一個的燒餅子。
長長的、幾乎筆直的西洞庭防洪大堤上,已經沒有幾棟爛木頭搭建的、蘆葦杆子圍著的、爛泥巴糊著的茅草棚子。臨湖的斜坡上,長著高大的、枝葉茂盛的水杉樹,像一個個巨大的籬笆樁,死死撐住即將墜落的天空。
臨行前那天晚上,在我二伯父瞿麥的房子,神童灣地下黨支部書記女貞說:“瞿麥,組織上安排你到澧州府去,把那一帶的農民運動發展起來。至於西陽塅裡的的農民運動工作,暫由剪秋同誌負責。”
女貞告訴黨參痞子,你可以聯係一個火炬的同誌。
火炬!火炬!四天來,黨參痞子特彆留意,交通要道的牆壁上,將軍箭的石碑上,樹木上,是否留有火炬的圖案。
黨參痞子似乎忘記了還要吃飯,還要喝水,還要睡覺;忘記了腳心裡被磨爛的水泡,帶來鑽心的痛,隻渴望著火炬圖案的出現。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下半夜的月亮還在冒出來。但西洞庭湖上的風,早已把烏雲送到九州外國去了。
前麵一裡路的地方,背後的水杉樹上,掛著一盞馬燈,把周圍的黑暗,燒得“吱吱”喊痛。
走近一看,那是一棟一字排開的木架子屋,牆壁是蘆葦杆子圍裹的,湖泥巴糊的,風可以進來,雨可以進來,霜雪同樣進來。
小鋪子養著一隻老黑貓,總是懷疑西洞庭的湖水,故意把它愛吃的鱖魚,藏匿在水邊的蘆葦蕩裡,老黑貓眼光,像兩把犀利的刀,隨時準備砍碎水麵。
一條長著大犄角的大水牛,牽牛用的棕繩子,係在河堤最上麵的水杉樹上,啃著堆在它肚子下割來的青草。大約是吃累了,索性躺下來,抬起牛頭,反芻著枯萎了的歲月,嘴巴的兩個角上,涎下一灘白色的唾沫子。
青草堆前,擺著一個空蕩的背欄。背欄中,一把割草用的彎毛鐮刀,似乎正在苦苦搜索最近的仇家。
背欄後麵,停著一輛牛車。牛車上,躺著一位用麥秸稈編的草帽蓋住頭部的老漢子。老漢子打著細微的鼾聲,似乎人乏牛困,準備在牛馬上過夜。
“喂!店家!店老板!有人在嗎?”
六個扮禾佬,中午飯都沒有吃,到了晚上,餓得前胸貼著後背,腿肚子都發軟了。
五個人的目光,都投向黨參痞子,隻有他身上,還有幾個小錢。黨參痞子朝店裡連喊三次,沒有人回應。
倒是趕牛車的老漢子,五根手指,抓開蓋上臉上的爛麥草帽子,露出一張溝溝壑壑的老臉,冷冷地說:
“哎,哎,你們幾個扮禾佬,在這裡亂喊亂叫乾什麼?擾亂我的美夢了,這裡不是你們想要吃飯的地方,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店鋪中,踱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個子男人,右肩膀朝上聳拉著,左肩膀朝下歪塌著。他說:
“菜是沒有了,隻剩下半爐鍋冷飯,要不要?”
“要,怎麼不要?”黃柏說。
黨參痞子看到,爛茅草房子中間的木柱子上,掛著一盞馬燈,馬燈的光線照在牆壁上,有一個紅色的火炬圖案。
黨參痞子對歪肩膀的男人說:
“火炬!”
那歪肩膀的男人,似乎來了興趣,同樣低低朝黨參痞子說了一聲:
“火炬!”
歪肩膀的男人,朝裡邊的房子喊:
“大貓猴子,二牛豬牯,娘家來客人了!你們還在床上挺什麼屍?趕快起床,給客人做飯,我去買點菜回來!”
白術,黃柏,砂仁,茅根,瞿麥,哪管得什麼娘家不娘家,先自己動手,揭開水缸蓋子,用乾葫蘆瓜切開做的水瓢,舀著水,“咕嚕咕嚕”,喝個痛快再說。
黨參痞子出門看,歪肩膀的男人,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覺得有點奇怪,牛車上躺著老漢子,忽然坐起,對黨參痞子低聲吼道:
“你們趕緊跑!這裡是警察所暗哨,目的是抓拿與“火炬”接頭的人。剛才那個歪肩膀漢子,肯定是去找同夥去了!”
黨參痞子似乎不太相信,那趕牛車的老漢子說:“告訴你們,火炬前兩天已經被捕了!我是聯絡員。記住,記住,我們下次接頭的暗號是:紅船,紅船!來三十裡遠的中漁口,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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