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西洞庭湖的天空,夕陽開著紅色的染坊,隨意、任性地漂染著朵朵雲團,被染得通體金黃。還有,微微的湖風,在販賣黃昏。
被染得金黃的,還有白術長長的頭發和密密的胡子,簡直像著了火一樣。
兩個多月了,白術未剃過頭,未刮過胡子。對著湖水一照,白術自己都覺得,是湖北神農山上,跑出來的紅毛野人。
野人就野人唄!至少可以證明,自己依是雙腿直行的動物啊。
好不容易,做了一個多月的扮禾佬,賺了三擔稻穀的小錢錢,突然襲來一場火燒毛瘟疫,被關了一個月,吃自己飯,喝自己的水,花了一擔穀的老本,當真是冤死了。這叫屙屎流鼻涕,上下吃虧,虧得欒心痛,痛得發腫呀。
吃虧歸吃虧,留得性命在,不怕沒柴燒。生來的勞碌命,一雙捧糞的手,白術這樣想:權當是娘老子遲生我一個月吧。
男子漢講的話,不是堂客們手中的爛蒲扇,而是三岔路口的將軍箭。白術答應過黨參痞子,扮完禾,哪怕是吝嗇得欒心發腫,買一壺燒穀酒,和黨參、茅根、瞿麥、砂仁、黃柏,痛痛快快乾幾杯,醉倒了,大不了,仰天躺在地上,睡成一個“大”字形。醒來後,和夥計們,打道回府。
前段日子,白術聽本地人說,安惠院子裡,得火燒毛病死的人,幾十個。老爺保佑太爺,千萬千萬,要保佑當扮禾佬的赤腳板漢子,百毒不侵呀。
走過院子跨過了溝,
看慣了月亮和日頭,
東邊晴呢西邊雨,
石頭不爛海不枯。
心中總憋著一口惡氣喲,
管他是憂還是愁。
吼吼吼!
吼吼吼!
白術是個心裡藏不住半句話的人,哪怕是他娘老子偷人,他爺老倌子做賊,也要吼出來的漢子。
背上龍砂酒壺,白術哼著野歌子,大步流星,朝安惠院子走出。
走了十多裡路,老天爺真是小氣,不肯施舍一點光明,越來越黑了。白術心裡哪個恨呀,心裡直罵:嫦娥嫦娥,你這個兩千多歲的老姑娘,撐著那條月亮船,漂到九州外國,又去尋找你那個夫君後弈去了嗎?不曉得破開雲層的皮膚,出來照一照,我這個快成了雞盲眼的老漢子嗎?
聽到前麵有牛車的聲音,白術快走幾步,追上去,說:“老板,老板,搭個順風車噠。”
車上的人說:“你眼瞎了嗎,看不清老娘,是個嬌滴滴的美女嗎?”
車上坐著一位黑胖的女人,白術看不清她的五官,但聞得到,牛車上,一股濃烈的魚腥臭味。
白術見風使舵,說:“原來是老板娘,老板他娘。”
牛車上的女人說:“憑什麼讓你搭順風車?我前世到今生,不欠你一分錢,一份情。呸呸!”女人朝白術吐口水。
“做了好事修了德。”白術說:“人不曉得天曉得。”
“哈哈哈。”那女人大約是個魚販子,見多識廣,開口一笑,笑得天空半個月亮,從雲團裡分娩出來。女人說:“我若是不準你搭順風車呢?”
白術是一根直腸子,從口腔裡通到屁眼裡的人。和女人玩花花腸子,玩不來;即使偶爾和長舌婦娘們鬥鬥嘴,是孔夫子搬家,淨是輸。白術毛躁脾氣上來,就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