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
隨著負棺人那被粗大鐵鏈往複纏繞的高大身型緩緩低頭,巨大的陰影亦隨著牆壁上搖曳的火光不斷扭曲、搖擺。
光影交錯處,對麵小小的身影正努力地仰著頭,她抿了抿嘴唇,神情爛漫中帶著點笑意,伴著她身上清脆的銀鈴聲,就仿佛整個籠罩石室的陰影,都隨著她那真誠的笑容,淡化消融。
“大叔……你現在是人?還是活屍?”
陰影中的負棺人神情難辨,定定地盯了她片刻,竟沒有從那雙清澈的眼中感受到一絲的敵意或是恐懼。
良久,才從暗紅的破舊蒙麵布下傳來一聲歎息:
“你……不……怕我?”
聲音的主人,似乎已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帶著一絲特有的沙啞、艱澀,卻出乎意料的沒有那種鈍鋸拉木頭的尖銳刺耳感。
“你果然還能說話!”
蟬衣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小表情,眉飛色舞地給身邊渾身緊繃的衛棲梧兩人一個放心的眼神,這才走近兩步,仰頭看著麵前高大的陰影好奇地問:
“可是,為什麼要怕你?我感覺你是個好人呀……”
她說著撓了撓頭,弄得頭上銀飾亂響,忽然覺得自己的表述似乎有點不準確,唔……好屍?
對蟬衣來說,她就是能憑感覺分辨善惡,隻要是她不喜歡的人,那就不是好人,事實也證明,小蟬衣憑著感覺,從未冤枉過一個好人。
這麼看是不是有點太過唯心?但這就是傳說中那神乎其神的赤子之心。
這玩意說開了其實也沒那麼玄乎,就像一個剛出繈褓的小孩子,雖然他不知道眼前的人道德如何,但他就是能準確地找出最善良的那一個,然後張開雙臂求抱抱。
想當初,一個水靈靈的未成年小姑娘,一路從南疆追凶到孟家莊附近,不說孤身行萬裡,上千裡也是有的。
她自身的出色武藝與詭異莫測的蠱蟲雖強,但隨處青山可埋骨的江湖上,陰溝裡翻車的老江湖還少嗎?
那直察人心善惡的恐怖直覺,才是她一路安然無恙的最大依仗啊!
畢竟紀大煙袋說得好:人心叵測,險於山川,機阱萬端,由斯伏隱。
千裡追凶途,蟬衣所遇之人可謂形形色色,滿懷歹意的作惡之徒,被蝴蝶蠱教訓得生不如死,而心地良善之人,她手中的蠱蟲,亦能祛病消災。
因此,小小年紀的她,也有一套自己的懵懂善惡觀,並不為麵前這大個子可怕的表象所迷惑。
負棺人聞言似乎怔了怔:
“我……這個……樣子……你不怕?”
蟬衣搖了搖頭,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憐憫同情之色,更有一抹難言的憤怒,她當然看得出,此人如今這半生半死的狀態,必為天一教所煉製的屍毒所致:
“你中的是天一教的屍毒,有什麼可怕的,隻是不像你這般仍有理智,我在南疆見過好多好多中了這種毒的人,化為生不如死的毒源,隻會毫無理智地攻擊眼前一切活物,就是僥幸活下來……他們……我們五仙教……巴拉巴拉……”
“南疆……天一教……五仙教……”
負棺人恍若未聞,咀嚼著蟬衣話語中那些要考的重點,這才喃喃道:“原來如此……”
“對!就是那些天一教的壞蛋做的!”
蟬衣又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婆婆,氣鼓鼓地在那叉腰生了會兒悶氣,餘光不經意掃到後方的衛棲梧二人,這才想起自己出來解鬥的本來目的。
“大叔,我叫蟬衣,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啊……”
負棺人恍惚片刻,這才低頭看著她緩慢開口:“我名……慕容……追風。”
蟬衣看著麵前之人,口中重複了一遍,撓撓頭費解道:“慕容追風?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不待慕容追風回答,蟬衣猛地一拍額頭,仰頭看著他眼睛發亮:“啊!我想起來了……你是洛道的那個獵屍人!”
“獵……屍人?”
“就是毒屍獵人啊,在巴陵住店時,我聽彆的孩子們說起過你的名字,他們說在怪物、猛獸遍布的洛道,有一個名為慕容追風的大俠,孤獨地遊蕩其中消滅屍人,終日以屍人為獵,也會殺死那些殘忍的強盜、猛獸,保護活著的人,救了好多好多人……”
“俠嗎?”
慕容追風舉起自己蒼白的左手,看著手上無有一絲血色的掌紋,歎道:“這可……不是俠啊……”
“不!這就是俠!”
蟬衣看著他認真地點頭道:“你從那些屍人手下救了很多無辜的人,這就是俠!就像衛大哥,他雖然是個賊,但他偷來的東西,都換成了錢糧,用來接濟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也是俠!就像大鐵牛,他殺了好多大貪官、江湖人……異族人……但他救了更多素不相識的好人,他也是俠……吧?”
說到牛大春,蟬衣的聲音越來越小,有點不自信了,自己好像也是異族人吧?
此時,蟬衣才發現對麵慕容追風身上那被鐵鏈纏繞的棺槨,似乎顫動得更厲害了,仿佛有什麼可怕東西要從裡麵掙紮而出,插在棺槨上的殘破兵刃亦隨之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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