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寒風吹落了樹葉,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各處單位下了班,車鈴聲、叫賣聲、驢聲、公交車喇叭聲充斥著街道。
人人裹得嚴嚴實實,隻漏出一雙眼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今兒個市場的人真是擠了冒了,好不容易搶了兩斤蘿卜,出來一瞧,我這鞋子都叫人給踩臟了!”
韓大嬸邊利索地切著蘿卜,邊跟旁邊的鄰居嘀咕。
她這說著話呢,就瞧見聞部長的閨女聞從音推著車子從外麵進來。
韓大嬸立刻招呼道:“小聞,回來了?這麼早?”
聞從音把車子在院子裡停下,摘下圍巾,一張俏麗中帶著靈動的麵容被這寒冬凍得白裡透紅,嘴巴一張就冒出一股子白氣:“大嬸,不早了,都六點多了,您這蘿卜瞧著真脆生,一看就甜。”
被她這麼一誇,韓大嬸喜笑顏開,都忘了問今晚上相親的事了,她笑著說道:“那可不,那售貨員是我外甥女鄰居,特地給我挑的,心裡美,特甜,你要不嘗一塊。”
韓大嬸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拿起一塊蘿卜,屋裡就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緊接著兒媳婦撩起棉簾,抱著小孫子露出半個身子,“媽,你飯做的快點兒,你孫子喊了半天餓了。”
聞從音衝兒媳婦笑了下,“趙姐也在呢,大嬸,我不跟你說了,晚上還有事呢,你們忙。”
說完這話,她緊了緊身上的軍綠色挎包,朝西屋那邊走。
聞家住的屋子是農業機械部跟機械廠合資建立的家屬區,雖然是樓房,但樓道狹窄,屋子也不寬敞。
介於這幾年的形勢,聞父特地挑選了一間小屋,40平方,以一個副部長的級彆住這種屋子,難免顯得逼仄。
尤其是在繼母周豔紅的女兒找上門來後,這巴掌大的屋子更是放的滿滿當當,入門的時候,聞從音就險些摔了一跤。
聞從音瞧了一眼險些絆了她一腳的花盆,還沒來得及開口,周豔紅就從廚房裡出來了,“哎喲,從音你沒摔著吧,這小麗,也真是,你的花盆怎麼放這地方,趕緊收拾起來。”
她衝屋裡頭喊了喊。
聞從麗姍姍來遲,她留著柯湘頭,穿著薄針織毛衣,下麵是亞麻棉褲,光看打扮活脫脫一個清秀美女,“來了,姐,真是對不住,我在屋裡忙著收拾,你沒傷著吧。”
“沒有。”聞從音的眼神在聞從麗身上溜達了一圈,“你這衣裳看著挺眼熟。”
聞從麗愣了下,堆起的笑容仿佛冬日熬出的豬油結了蠟,“我,我這收拾衣裳呢,沒留意,興許不小心穿了你的。”
“你這孩子,真是!”
周豔紅見繼女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忙過來伸手拍了拍聞從麗幾下,“你姐姐好脾氣,不跟你計較,你也不能真這麼大大咧咧,從音啊,我回頭幫你洗洗。這孩子也是,沒衣服可以穿,也不敢跟我說。”
周豔紅這副作態,擱誰看了,不得說一句體麵懂事。
聞從音穿過來也有一個月多了,自然知道若是不打斷她的話,周豔紅絕對能絮絮叨叨直到把這件事說的讓你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她打斷周豔紅的話,“阿姨,我爸還沒回來嗎?”
“沒呢,下午打電話回來說他們部要開批鬥大會,沒這麼快回來,從音啊,你爸千叮嚀萬囑咐,說讓你吃飽了再去晚上的聯誼會,你趕緊去換身衣服,我這飯菜都要做好了。”周豔紅討好地說道。
聞從音嗯了一聲,在門口換了拖鞋才進屋裡。
這屋子果然亂糟糟,鐵架床上堆滿了聞從麗的衣服,地板上還放了一包沒吃完的桃酥。
聞從音剛進來,聞從麗就跟著進來,她剛回頭就瞧見聞從麗做賊心虛似的,飛快將那包桃酥踢到床下。
聞從音:“……”
“你出去,我換身衣服。”她打開旁邊的衣櫃,從裡麵找出棉衣褲子。
聞從麗大大咧咧地在床上坐下,“姐,都是女人,你怕什麼。再說了,你有的我什麼沒有。”
她說著這話,眼神掃過聞從音,從那張白皙寧靜的臉,到修長的脖子,越往下瞧她心裡就越發不忿。
聞從麗從不覺得自己不如人,她在大隊上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女胚子,可進了城,看到這個便宜姐姐,卻打從心裡產生一種嫉妒、不平。
因此,她處處都要跟聞從音比,為了壓過聞從音,這些日子沒少在家裡忙前忙後,又是做家務,又是找什麼花盆種菜,惹得聞父一個勁地誇獎她能乾勤勞。
聞從音沒搭理她,她飛快地換了一身灰色毛衣,黑色長褲,柔滑的長發紮了個高馬尾,一雙眼睛明亮。
聞從麗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姐,你今晚是不是跟趙廠長兒子相親?”
聞從音抹著雪花膏,聞言從化妝鏡看了她一眼,對上聞從麗打探的眼神,淡淡道:“不是。”
“不是,你少騙我了,爸跟媽都跟我說了,人家趙廠長兒子一眼就相中你了。”聞從麗趴在床上,眼睛盯著聞從音,“聽人說他兒子可是革委會的頭頭,這婚事要是能成,爸這邊就能往上走一步。”
哪個年代都少不了鑽營的人。
即便是在這個年頭,一個個領導都被打倒,也擋不住聞父有心想往上竄一竄。
而當一個男人沒有本事的時候,要想巴結大人物,最好的辦法就是獻上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什麼身份都行,如果是自己女兒,就更加靠譜、保險。
如果對於一個有心想往上爬,走走捷徑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機會,但對於原身來說,則無疑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