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竟然過了大半。天氣熱得令人心發慌,大家都不想出門,尤其是我。因為這樣的天氣,再戴麵紗,是極不適宜的,不一會兒,汗水便會將麵紗沾濕。我又想到再過不了多久,就得回到雲水窩了。雲水窩自然是個好地方,可是秋冬時節條件艱苦,過冬最是惱火。
我覺得有些害怕了。我可得多掙一些錢,這樣才能添置更多的東西,讓這個冬天更好過。
跟著端姨娘出去,給那些達官貴人的妻女看病,所得的報酬不會少,即使不是現錢,卻也必有厚禮。所以我現在手頭也有一些富餘了。我小心翼翼地收著,心裡也才踏實了些。
想不到時間一長,有關我的流言卻也不少了。說我臉上有胎記,是災星下界——這倒是沒什麼新意的。
又有人說我一雙眼掉進錢縫子裡了,明著是給人治病,其實是貪圖錢財。聽著這樣的話,我不由得覺得好笑,本來雙方你情我願的事,卻被旁人說得如此不堪。
還有人說我貪戀南風遙的美色,還覬覦常雲昇的孔武有力,於是我不僅貪財,而且好色。隻要圈子大一點了,果然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不奇怪了。
月夫人自然也聽了一些去,她當然很不滿意。她不滿意的,不僅是這些流言,其實流言不可信,誰人在背後不被人說道呢?然而她不滿意的,還是我本人。所以她一聽這些流言,更加惱怒,我給她添了麻煩。
月夫人冷冷地說:“你看看雪城,你簡直連她的一個腳趾頭都比不上!不家,你若是對南風遙有意,就早些斷了這心思,南風遙之前有一個極喜歡的女孩,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她的話,精準無誤,似一把刀子一般,紮在了我的心上,我比不上月雪城,雖然這是實情,可是我也不想承認。
我暗戀著南風遙,本來覺得很美好,可是她這麼一說,我竟覺得自己十分不配,而且她的最後那句話,更是將我震驚了!我本也不相信自己,現在隻覺得勉強縫合的心,竟然不堪一擊,碎成了渣。
端姨娘見我興致不高,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她什麼也沒有說,卻帶著我在府裡走了走。經過月雪城的院子時,傳來一陣婉轉的琴音。
她又在練琴了,這我知道,月雪城每日的時間是排得滿滿的。經過月錦端的院子時,月錦端正在竹木下練字,嘴撇到了一邊去。經過月如夢的院子時,月如夢正在跳舞,連續轉了好多個圈圈。
比起她們來,我好像是自由的,但我又是最不自由的,我連被壓迫的機會都沒有,他們認準了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
端姨娘又帶著我出門,我以為是去某個貴眷家裡,給人治病養生。誰知馬車漸行漸遠,行了好久,卻來到郊外。掀開車簾,隻覺路上煙塵滾滾,驕陽曬不化塵土,卻將世界曬得滾燙。
我聽到了一陣操練聲,呐喊聲,腳步聲,疑心莫不是來到戰場上了吧?下了馬車後,我遲疑地站在那裡,隻見不遠處,烏壓壓的一片兵士,那站在高處指揮的人,卻是有些熟悉。
再一看,可不就是常雲昇嗎?如此大熱的天,還在練兵呢?看著就嚇人。這個時候,我心頭一點委屈的憤怒也沒有了,隻想著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這時,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身長青布衫,五官硬朗,而微染滄桑。端姨娘喊道:“堂兄。”
男子原來也是貴族公子,家族落魄後,男子成了一名軍醫,人稱沈先生。端姨娘令李媽媽將先前準備好的一袋藥丸交給男子,說道:“夏日暑熱,我特地製了這清熱袪暑的丸子,效果是不錯的。”
常雲昇發現這邊的情形,也趕了過來,對端姨娘一迭聲感謝。常雲昇滿麵是汗水,目光依舊如炬,但高冷的神色,卻又像總是自帶冰雪。看見他,我頓時心涼了一下。
端姨娘說:“將軍大人,這樣的天氣,你怎的還在練兵?太遭罪了。”
那男子先就笑了,說道:“阿端,你也不是不知道,常將軍帶兵用兵,自有一套。越是不利的天氣和環境,越是磨練人。”
常雲昇微微笑,說道:“有些日子沒打仗了,平時不多練練,到時候上了戰場,刀劍無情,隻會後悔今日不夠辛苦。”
這毒辣的日頭,實在是難受得很。那些在烈日下一絲不苟練習的軍士,他們可真是鐵人。當然,這常將軍,也真是個狠人。為了自己的業績,他對下屬的鞭打和摧殘,讓我刮目相看。從前我隻是覺得他有些冷,現在我覺得他的心真是硬。
常雲昇說:“端姨,多謝您的藥丸子,前幾日軍中有人中暑,吃了您的藥丸,很快就沒事了。但您隻需要吩咐一聲,我自然就派人去取了,何必親自到這種地方來。”
我的臉上沁出了汗珠,將麵紗都染濕了。端姨娘說:“我也是有私心的嘛,來看看堂兄,兄妹聚一下。”我心想,這常雲昇就是不通人情世故呀。
我忽然想到了蓮生,便想替她看看長勇。我趁著他們聊天的功夫,就往那邊走去,那麼多人,長勇在哪裡呢?我就走近一點,睜大眼睛,挨著挨著瞅。那些士兵也盯著我,滿麵是汗地笑著。我問其中一個,“長勇呢?”那人笑道:“不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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