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格推門而入。
切骨的寒冷浸透皮膚,這熟悉的感覺與之前無異,蹲下身翻開地板上的深色絨毯,指尖接觸的一瞬,濕冷的觸感讓老練冒險者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克羅格眨眨眼,輕輕一搓。
是血。
他麵無表情地搓掉指尖的血垢,用劍尖翻開絨毯,被鮮血浸透的整麵地毯沉重非常,像是附上了那些黏膩其中的,逝去生命的重量,克羅格沉默地將它翻起,刮開絨毯下已然結成的薄層冰礪。
灰城主祭繪製的驅逐魔力法陣依舊在運作。
冒險者搖搖頭,手持長劍向著圖書館內進發。
他穿行在高聳如城牆的書架間,滿目都是被鮮血臟器鋪灑滿麵的書脊與高台,不知道多少本珍貴的書籍、手稿、研究成果已經在這瘋狂的屠殺中被鮮血所泥濘,想來後續的清理工作大約也要花上不少功夫吧。
沒有任何一個心懷正義的人會麵對這樣可怖邪惡的場景與屠殺而不胸懷怒火的,但克羅格沉默鎮定得非常,他隻是掃視著那些滴落的碎肉、看著那些沾粘在天花板上、書籍上的碎肝,腎臟,想象、計算著那個行凶者是以什麼樣的手法在這裡完成了那場殘酷的作業。
這是他在軍陣中,在戰場上習得的技巧。
他曾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
無數人都這樣誇讚過他。
克羅格隻是沉默地接受著,學習著,觀察著。
像是一位鐵石心腸的冷漠觀眾。
“跟我走吧,男孩,我在鄉下有一塊很小的土地,旁邊有一幢小屋子,那是我為帝國奉獻半生得來的獎勵;
每次休假我都會回到那裡,在院子裡種點葡萄和蔬菜,隻是……哈哈,我的腦袋很笨,這麼多年了還是什麼也種不出來,你是農家的孩子,對吧?也許你能幫我打理打理院子?”
克羅格依稀記著有人對自己這樣說。
他記得那人寬厚的手掌,記得他總是放肆地大笑,總是微笑地看著自己與另一個孩子,記得他曾經在那一切結束的那天看著自己的眼睛,說:
“真可憐啊,你們,在學會如何去愛之前就要先學會怎麼去殺人。”
真可憐啊。
克羅格停下腳步,抬起視線,看向那扇虛掩的木門。
門前站著一個人。
他終於來到了這裡,穿過書架構成的迷宮,看著那些飛散到四處的肢體與內臟,切割他們的人顯然有著一柄鋒利的快刀和暴躁的性格,不然絕不會以那樣的手段處理殺戮這件精細的作業。
他不是在殺人,而是像一隻衝城錘那樣毫不留情地碾過擋在自己麵前的所有骨頭與肉塊。
但那衝城錘到了眼前,他的形象又和克羅格想象中有了極大的不同。
那穿著簡單的普通人形回過身,指尖的長刀滴答滴答垂落著粘稠的紅漬,他看著無聲到來的克羅格,忽得發出細碎的抽噎,默默垂落兩行長淚,他抬起刀,指著冒險者,說:“罪人,可憐人。”
“……”克羅格麵無表情,默不作聲,隻是觀察著這個人。
這個大魔。
素樸到有些簡陋的衣裝,簡單的老舊襯衫,腋下與腰圍的附近已經被汗漬浸成了黃黑色,一席像是監牢裡犯人穿著的灰褐色長褲,褲腿很寬,尾段卷起,顯然是相當不合身了,白皙麵龐上的深凹與鮮明的鎖骨都說明了這人的清貧氣質,深凹的眼窩裡,一雙黯淡的黑眼睛。
一個,很符合帝國平民對於神甫、教士刻板印象的男人。
清瘦,平常,帶著一點書生氣。
“罪人,士兵,殺人犯,罪人,罪人,罪人,殺人犯,冒險者,罪人,罪人,罪人,可憐人。”大魔抬起胳膊,對著克羅格的方向輕點,他纖細的手腕在衣袖中晃動,認真的臉上帶著孩童般的稚氣。
“……”克羅格對大魔的評價不置可否,他隻是上下打量著這個古神遣來的遠來客,平靜地看著他刀刃上垂落的粘稠血液,抬腳踢起足邊的碎肉,看著那肉塊在大魔麵前的空中被一道白光粉碎,挑眉。
“……”大魔也落下了視線,看著自己長刀上的血漬,看著四麵‘迷宮城牆’上滑落的生命,他冷淡地應對老練冒險者的挑眉:“審判罪人的行動本身難道也要以罪行稱道麼?”
克羅格搖搖頭,既不讚同也不反對,仿佛本身對於大魔的回應便不帶任何期待,他稍稍歪頭:“怎麼,狼神死了麼?”
“……什麼?”大魔不解地側過臉。
“你們的狼神,負責將死去的遊魂從物質世界帶到死亡世界,並在那裡對死者一生進行審判的那個,肩負死亡、審判、公平、旅人指引者等等權能的那個神,祂死了麼?”克羅格繼續問。
“……”大魔看起來還是沒有理解冒險者的話,他皺起清秀的眉頭:“……什麼意思?”
“看來是沒死啊。”克羅格搖搖頭:“你倒是氣致高昂地想要就這麼取代祂審判罪人的工作呢,我還以為連那狼神也在古神之間永無止境的爭吵與矛盾中死去了呢,明明是少有的對人類不錯的古神,要是就這麼死了人類中也會有一部分信徒會傷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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