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義將手中的樹枝剝乾淨皮,也才講完一隻手的故事而已。
能在戰爭中活下來的人,哪一個容易呢?
“常人慣於右手使刀,我記得很清楚,當初有個長臉兄弟總是背著人左手吃飯。
那夜突襲敵營,我順手拉他一把躲過敵人致命一擊。但他丟了右臂,我傷了右手。
再後來,他用左手刀,還我一命之恩,留在南穀死無全屍。”
絮兒記得他右臂上那條長長的疤,雖不知這人身上共有多少傷,但下地乾活時露在外邊的,這一條很是醒目。
山中那小小的關屯啊,百餘漢子中,哪一個算得上完全好人?這個少塊皮,那個斷過骨。他們或許記不得留下傷疤的敵人是誰,但一定清楚自身打過幾場,撿過幾次命。
兩人盯著篝火,一人訴說,一人傾聽。
這世上哪來的無緣無故相互信任靠近?他從前防備不說,她習慣獨行不肯多問。少有坐下來談天說地時,九成九圍繞村中之事。
聽他講真正的邊關交戰,苦寒凶險,絮兒試圖想象自己那少時離家的兄長。
他也是個奮勇殺敵的小少年嗎?
還是丟了胳膊腿兒的人中有他一個?
從小到大都聽說軍中苦,邊關難。她想過很多種關於哥哥的可能,無非生與死,絮兒隻是想找到他。
火上架著小鍋,沸水敦厚起來,與之一起聆聽故事。
孟長義時不時揉捏腫脹的手腕,掌心被繩索蹭掉皮,使他做什麼都有些妨礙。
絮兒默默添柴,會注意到他動作不便,心裡突然想起,他傷了手竟還為她挽發插簪,有點氣,有點堵心,還有點覺得虧欠。
野蜂巢的位置偏僻,翌日天明,孟長義決定帶上絮兒繞其他路來走。戍守盤龍山五六年間,孟長義無比熟悉這片綿延起伏的荒山。
絮兒發現他走的不是來時路,多了個心眼沒問,反而將周遭地勢突出的地方記在心裡。
孟長義發現後覺得有意思,開始好奇她曾經走過的路,經曆過的事。當一個男人開始想要去探尋一個女子過往和內心,用上真心加計謀,尤其是明晃晃的陽謀,除非女子清心寡欲跳出凡塵吧?
反正絮兒這樣的性子,長短都很明顯。孟長義就是知道她不願欠人的,所以先一步“賣”曾經的自己,換她一二舊事。朋友鄰居一年之情,如此應該不過分吧?
老男人沾上男女之情仍守著赤子之心,逐步探索對方攻守界限。少女封心隻為自保,交情深淺尚可掌控。
自他們離村後,其餘眾人平淡中偶有小狀況。
比如巧織的好幫手公羊,開始得寸進尺想要更多好草料呀;還有尹朝朋酒癮難控,纏著巧織要釀酒,結果被耿秋打得鼻青臉腫;胡光與老白意見不合,爭論的無非是先建房屋還是先分宅基地。
砍柴的走出去更遠;打水的抱怨村中無井;新縫製的皮襖少了人判先來後到;開荒的人躲在山中自有清靜……
雜貨鋪裡迎來送往,王誌沒有薑丙銀的沉澱和天分。那日乘馬車而來的貴氣人,不過討了壺熱水沏茶。王誌沒能從他手裡賺到銀錢,反而耽誤半個時辰賠了一頓笑臉。
唐越冬諷他短視摳門遲早吃大虧,兄弟倆因為摸索生意經,總是能吵上一頓飯的。隔壁牛二嬸一家漸漸習慣,他們不吵啊,沒樂子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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