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身久居高位者,皆才智過人滿腹心機,有常人難以揣測之智,卻因高居之處太過誘人,而樹敵無數,遂以心狠手辣鏟除異己,而穩固地位,卻又要時刻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挑戰,高處不勝寒卻又貪戀高處所帶來的無限美景。
段霖在馬上遠望,他深知這封萬裡與那基道一般無二,都是年少有名,身冠威名,這威名是絕對不允許他束手就擒的。
果然如段霖所想,那封萬裡看自己的部下儘數戰死,卻無一絲一毫的懼意,反倒是重振旗鼓,孤身一人挺鉞上前,朝著人海一般的唐軍緩步走去。遠處的雷暴已經停歇,轟隆隆的聲響也戛然而止,一片光明無私的灑在荒原之上,所有人都沐浴在陽光之下,一刹那的溫暖並沒有阻止這位突厥戰神的腳步,他義無反顧的走向唐軍軍陣,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落足之處沙土飛揚,儘管已是敗軍之將,可他的那身殺敵無數、惡鬼纏身的戾氣仍舊氣衝雲霄,一時間嚇得數萬唐軍將士個個額出虛汗、手腳發軟,明明對麵隻有一個人,自己這邊卻有數萬雄兵,卻又一股無端的恐懼蔓延在人群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反倒是被封萬裡給逼得連連後退。段霖遠望了良久,看著封萬裡沉重的步伐,難免心中不忍,策馬上前擋在他的麵前。段霖的出現讓封萬裡微微一愣,隨即出言質問道:
“為何適才亂軍交戰之時,不見汝的身影。”
段霖不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知道你們為何會輸嗎?”
“為何?哼!”
封萬裡冷笑一聲,對段霖的問題不屑一顧,在他看來,此刻的段霖的任何一句話隻是一個身為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笑罷了。
“那當然是蒼天佑爾不佑吾啊?”
“荒謬!”
段霖聽見他這般推卸責任的說辭,勃然大怒,出言嗬斥他。
“爾等之敗,原自心術不正,侵擾掠奪他國本就是天怒人怨之舉,如今汝輩戰敗於此也是順應天意,自然是佑吾不佑爾。但這恰好是爾等自作之惡果,自由爾等自己償還。正是爾等那狂妄自大的入侵我大唐之土,殘害我大唐之民,才勾起我大唐將士的義憤填膺,身背國仇家恨的死博之心,怎會畏首畏尾退縮怯站,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已經定下了勝負。”
聽了段霖這番話,他恍然大悟,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無奈、笑得滄桑、笑得絕望無門、笑得捶胸頓足、笑得百般無奈。縱使現在幡然醒悟又有何用,此刻的封萬裡已經無路可退,敗軍之將不如野狗。突厥那邊已經回不去了,可段霖還是不想讓他這“可憐之人”這般草草的收場,還想出言勸他一番。哪知那封萬裡一番百轉千回的大笑一番之後,突然衝向唐軍軍陣,縱使被飛來的利箭射的洞胸穿腹,也沒有回頭,他的身體轟然倒在淒涼的荒原之上,倒在這片不屬於他們國家,卻垂涎三尺的異國領土之上。
段霖在馬上看的心中一酸,明明有天大的本事,可各為其主的分歧終究無法得一善終。罷了,若有來生,萬萬莫要再活在戰神光環之下了,做個普通人對那封萬裡來說也何嘗不是一種奢望呢!
人活一世大多如洪中浮葉,漂泊跌宕又無可奈何。隻有隨波逐流,可那掌控命運的船舵從來不在自己手中。
段霖接過漢豐遞過來的長槍,重新背在背上,他的傷口不深,已經簡單的處理過了,大軍還要處理戰場,把戰死的將士登記在冊,回去好論功行賞,也好對他們的家人有個交代。也得把突厥人的屍體集中送回他國,這是童散將軍的軍訓,段霖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便對漢豐囑咐道:
“既然大事以平,那在下便告辭了,那封萬裡是個義人,望將軍好生安葬,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若是有緣,定有再見的機會。”
段霖歸心似箭,一刻鐘都不想耽誤,一拱手,拜彆漢豐,不管他在身後如何呼喚也不做應答,催動胯下快馬就朝長安城的路徑奔去。
段霖辭彆漢豐一日也不敢耽誤,除了晚上必要的休息,每到一個地方就直接換一匹馬,一刻也不停留。十五日的路程硬是讓他擠成十日。行至長安城邊境,胯下的馬已經到了極限,他在路邊的客棧又買了一匹小馬。馬上就要到家了,他自是一刻也不耽誤,猛抽胯下的馬,朝著長安城疾馳而去,胯下的馬都快讓段霖抽死了,清平府終於到了。段霖跳下馬,直奔府中而去,進入院中就看到了在主屋前踱步的安自東,他一轉頭也看到段霖了,那張臉上淨是愁容,猛地看到段霖他都沒有認出來,十來日的奔波讓段霖相貌遮蔽,臉上的浮土都能刮下一層來,整個人也是瘦的可憐,那如同家人的感情,還是讓他打量片刻便認出了段霖,他的臉上稍稍浮現一絲喜色,快步走過來。兩位老友久彆重逢,緊緊相擁在一起,但還不等他們交談,屋中就傳來接生婆的呼喊:
“熱水,熱水。”
安自東撇下段霖,跑到廚房端起一大桶的熱水,跌跌撞撞的提到屋前,公玉姑娘走出屋接過水桶,瞥了一眼院中站著的人,也愣在了原地。當她反應過來時,臉上先是一陣欣喜,隨即轉變成一股埋怨,把臉一甩走進屋中。屋門口放著一把椅子,可安自東沒有坐,他怎麼坐的住啊!段霖見這般匆忙就知道是虞綾到了分娩的時候了。他激動之下就想衝進屋中,好在安自東把他攔了下來。
“沈兄冷靜啊,你這個樣子在嚇壞了綾妹子怎麼辦!你先去洗漱一番,這裡有我呢!”
此言一出,段霖才想起自己此刻如同一個丐者一般,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答應一聲朝廚房跑去。
段霖將頭浸在水缸之中才冷靜下來,他拍打著自己的臉,一遍遍的搓著臉上的泥。他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給虞綾,可這幾個月不見他都不知道怎樣與虞綾說話了。一聲嬰兒的啼哭傳到他的耳中,將他的思緒拉回,他丟下手中的濕巾跑向主屋,一進門就看到產婆抱著一個繈褓立在床邊,虞綾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滿頭大汗淋漓,正用眼神看著產婆懷中的繈褓。軒曼、公玉瑩和安自東站在床邊關心著虞綾的情況。所有人都被段霖的突然闖入嚇了一跳,等眾人反應過來,也是熱淚盈眶,虞綾把頭埋進被裡,早已哭的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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