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而比守江山更難的,其實是治理江山,對於一個王朝而言,開國之君的理念與想法,決定了這個王朝的底色,就以東漢為例,彆管中間發生多少,可東漢的底色始終沒有變過。
二重君主製。
莊園經濟。
僅僅是這兩項底色共識,便使東漢中樞處在弱勢下,享受特權的群體與日俱增,以自耕農為主的王朝根基不斷削減,如果沒有災,沒有仗的話一切都還好說,可一旦災多了,仗多了,一切就不一樣了。
對於曹操的一些反應與變化,曹昂其實是能理解的,這個理解,是基於他對這個時代了解的多了,如果不是這樣,他也無法理解曹操為何會這樣。
官渡一戰使曹袁之爭的第一階段戰事,以譙縣曹氏取得全麵勝利,在奪取長江以北廣袤之地的基礎上,又將黃河以南的大片地域多了,甚至在河北之地都占據一些,以為後續第二、第三階段的戰事蓄力謀勢。
麵對這種大好局麵,他們父子倆要做的,是同心攜手前行,一個在中樞,一個在地方,好好給譙縣曹氏夯築更渾厚的根基與底蘊才對。
先把汝南袁氏乾掉再說。
但事情哪兒那麼簡單啊。
根子出在譙縣曹氏上。
底蘊不如袁氏。
名望不如袁氏。
門生不如袁氏。
故吏不如袁氏。
……
有太多的不如,可偏偏譙縣曹氏取勝了。
這由此就會出現一個情況,在天下為之一震的同時,那些聚集在許都,分散在各地的士族閥閱,豪強郡強,漢室宗親……一個接一個的特權群體,他們的內心深處會想些什麼?
簡單一句話來講,曹操曹昂父子倆攜手奪取江淮,拿下荊州,攻克徐州,給曹氏開疆擴土千餘裡還多,但這影響與震動,說實話沒有正麵擊敗袁紹袁譚要大。
這就是人心的成見與固執。
曹操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理念,想怎樣治理天下,其實從他入主兗州以來,就已經對外展現出來了。
但那展現之後,換來了什麼?
兗州之亂!!
也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曹昂篤定了一點,什麼殺禰衡失人心啊,這他娘的,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局。
禰衡得了名,哪怕是身後名,可依舊有人在意與重視,畢竟這能名留青史啊。
而兗州諸族呢?
得到了正大光明反曹操的大義。
隻是他們低估了曹操。
兗州之亂,固然使曹操延緩了擴張腳步,麾下損失慘重,但也更堅定了曹操的想法,最重要的一點,是兗州籍文武,不,更準確的來講,是那些出身士族閥閱的群體,被曹操給排除到核心圈層之外,而取代他們的,是汝潁籍士族寒門,其實取代的,是潁川一郡的群體,但是吧為了叫名聲好聽些,所以就是汝潁代表。
史書浩如煙海,這其中被遮擋了多少真相,是誰都說不好的事兒。
曹昂也是看透了這些,所以他同樣不在意名聲,跟他父親一樣,畢竟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當譙縣曹氏取代了劉氏,成為問鼎天下的存在,自然會有人來辯,這根本就不需要曹操曹昂過多考慮。
曹昂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叫曹操放心,叫曹操感受到他沒有變,這才是關鍵所在,故而父子倆的夜談啊,隻是一個開始。
在此後的十餘日,曹昂每天很早起來,去給曹操請安,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而過了數日後,父子倆的話多了。
從荊州治理,談到江東戰略。
從江淮開發,聊到青兗發展。
從關中布局,說到草原諸族。
也是在說到草原諸族後,一切就又跟著變了,因為在草原諸族上,曹昂講出了自己的擔憂與想法。
這也叫曹操對於草原異族有了根本性的改變。
因為曹昂說的沒錯。
在過去較長的紛爭亂世下,諸侯間的爭霸與征戰,特彆是在北的各路諸侯,是表現出極強的壓製態度,繼而使得北部邊疆各地,整體處在可控的範疇內,但也僅是可控,可並非是安穩啊。
因為草原異族是會進來的,這其中有不少,是各路諸侯要求他們進來的,但草原習性是不會改變的。
所以燒殺搶掠會發生。
但更為嚴峻的一點,是什麼?
隨著草原異族,一次次參與到諸侯間的爭霸,他們對漢地邊疆很是了解,現在,漢地是呈現壓製態勢的,可這種壓製態勢會一直保持嗎?
也正是隨著這一問題提出,曹操叫來了一個人。
生活在並州邊疆很久的呂布!!!
而當呂布來了,認可了曹昂的說法。
郭嘉、荀攸、毛玠、董昭他們也加入進來了,與此同時還有一幫人被‘請’了過來,那就是沮授、荀諶等被俘之人。
這是曹昂提出的,曹操考慮了很久,同意了。
也是這樣,使得曹操班師歸許的日子,是一拖再拖。
在這幾日間,他們究竟聊了什麼,很多人都不知曉,可一些變化,很多人是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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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荀諶這些被俘之人,求死之心沒了。
儘管他們依舊很頹廢,可依舊有人察覺到了不一樣的。
這也使得很多人很是好奇,在那幾日究竟都聊到了什麼。
可在此等態勢下,曹操決意班師歸許了。
建安六年元月初。
正值新歲伊始,年味兒尚濃,連著下了數日的雪,許都內外披上一層銀裝,不過今歲的年,比往年要熱鬨不少。
無他。
曹操打敗了袁紹。
或許這件事,在士族閥閱、豪強郡強等特權群體間,會帶來很多不一樣的,但是在寒門庶族,黎庶百姓間,卻是極其振奮與激動的。
因為他們的利益確保住了。
這世上最不希望有戰爭的,恰恰是處在最底層的。
戰爭對他們而言,意味著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人命如草……多少王朝的興衰更迭,在看不到的地方,是累累白骨堆砌。
對於許都的百姓而言,還有聚集的寒門庶族子弟,曹操取得了勝利,打敗了袁紹,他們的一切都保住了。
他們如何能不興奮激動呢?
“瞧出來沒有?”
在隊伍的核心所在,被簇擁著前行的曹操,保持著威儀騎馬前行,不時對街道兩側亢奮的人潮揮手,但在走著,曹操卻突然開口道:“跟出許都相迎的群臣比起來,在許都的百姓,才是真正歡喜,高興的。”
錯半個身位的曹昂,聽到曹操講的這番話。
立時浮現出適才在許都外的種種。
儘管出許都相迎的群臣,是奉了漢帝的旨意,為首的是荀彧跟陳王寵,可在曹昂看來,真正高興的是跟曹氏相近的,還有投效曹氏門下的,至於彆的,看起來是很高興,但表現的太過虛假了。
對於這些,曹昂一點都不在意。
為什麼要在意?
隨著紛爭亂世的加劇,圍繞權力而衍生的特權階級,勢必會麵臨一次全麵洗牌,如今在許都的這些在特權階級下的群體,必將會有一批批走向滅亡,畢竟在利益之下,終究是要有人低頭的,而這個要低頭的,肯定不是譙縣曹氏!!
既然是這樣,那就隻能從根上解決了。
曹昂知道,特權消散不了,隻要有統治在,特權就在,但在曹昂看來,特權是能進行約束與製衡的。
由光武帝開創的王朝,所存在的問題與隱患,等到曹氏取而代之開創新的王朝後,是必須要扼殺掉的。
“父親,其實孩兒這幾年在外曆練,琢磨透一句話。”想到這裡,曹昂收斂心神,保持笑意對曹操說道。
“什麼話?”
曹操起了興致,瞥了眼曹昂。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曹昂收斂笑意,表情正色道。
“嗯?”
曹操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微變,“哈哈……”緊接著,爽朗的笑聲響起,這叫左右無不看了過來。
“司空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