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山負手而立,並不言語。
副官早已經習慣自家佛爺的深沉姿態,見沒有被阻止,便繼續說了下去。
“之前北海那邊頻有人口失蹤,乃至牽扯到了有名官商身上,上峰才發下命令,要咱們暗中低調調查此事。”
“而一番調查下來,這莫雲高掌權後,不愛與周邊拚殺,卻一心紮根在自己地頭,隻顧經營南洋。真的是行事詭異,捉摸不透。”
“就兩年前,連一位陳姓愛重親信都死在了出海上,他卻置之不理,反倒一心招攬起少民奇人……”
說到這裡,副官頓了頓,看著自家長官臉色,聲音更低幾分。
“……但這是個實打實的燙手山芋,如今,既然恰巧有這樣客人找上門來。佛爺,我們為何不直接把消息托出,也坐收一回漁翁之利呢?”
張啟山卻是終於收回了遠眺出神的目光,從容看了他一眼。
隻一眼,副官當即有些心悸,囁嚅想要辯解:“佛爺……”
“六年前,你也在的,”張啟山卻是並沒追究方才的話語,反倒忽然岔開了話題,“如今又見一麵,以你來看,我這位長輩是何等人物?”
此話一出,副官也是不由想起當年那些震撼人心的黃金與山匪,忽而訕訕起來。
“……以一當百全無敵手,簡直是話本中走出的傳奇人物,煞神下凡不過如此吧!”
張啟山微微笑了,頗為感慨:“是啊,我也是頭一次知道,人之肉體凡胎,竟能有如此強悍作為。”
八九人,雙方赤手空拳,他也覺可以應付;十幾人,雙方帶刃,雖然驚險,他也自信猶能得勝;而數量上升到幾十人,那便又是另一概念了。
也是因此,六年前青年的所為,實在是驚撼人心。
十座山寨,大小不一,每寨人數多則上百,少則數十……卻都在同一天內儘數死去……
這還是沒刨去趕路時間!
不止如此,這等人物,除了舉世難敵的武藝,連見識心性也是一等一的。
聊時局,對方條分縷析,思路分明;談戰事,對方高屋建瓴,見解獨到;哪怕是說起此刻中原亂象,對方雖然每每語帶譏諷不屑,點評辛辣,細細想來,卻依舊是鞭辟入裡,言之有物。
不客氣地說,這甚至讓張啟山對本家的印象都幾乎推翻大半。
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來到眼前,對他來說,又怎麼會不欣賞呢?
便是原本還有幾分作戲試探意圖,一頓飯吃完,也是真的為之心折了。
然而想到這裡,張啟山卻是眸色愈深。
“……這一身武藝文華,埋沒了不可惜嗎?如果你想,此時亂世,建功立業正當時。”在談話的最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主動出言。
卻不想,青年聞之,卻是像聽到了天大的謬論一般。
竟是當場噗嗤笑出聲來。
“建功立業於我何用,”張從宣是真的忍俊不禁,話也說得隨意輕快,“功名利祿一如浮雲,不如回家教書育人。”
他這話完全出自真心。
畢竟,要真那麼喜歡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乾嘛不去玩策略遊戲?
市麵上這類型比比皆是好吧?
會來玩單機遊戲,還是沉浸式的單機角色扮演,不就是因為他是個本沒什麼目的的休閒玩家嘛。
當然,玩家漫不經心的隨口一說,聽在當時的張啟山耳中,卻完全是另一種感覺。
他當場忍不住,就要再次開口勸說。
然而,恰在此時,外麵傳來了醫院那邊打點完畢的消息,於是青年果然對方才還聊的興起的話題頓失興趣,利落就起身告辭了。
此時再回想起來,張啟山也仍舊感到一陣深深惋惜。
當時,應該再引著青年深聊下去的,他很想聽完,為何有些人不可信,而有些地方又將首當其衝,對方又憑什麼對北邊風雨飄搖的新政權信心篤定?
幸而,交談之中,自己應該也沒失色太多。
等那個年紀輕輕卻憑殺名出眾的少年傷愈,還需要一段時間,他也還有下次機會,銜接這次未能儘興的交談。
所以說,這就又回到副官的問題了。
為什麼不將情報拱手讓出,驅狼吞虎,做一個負手相看的清閒漁翁呢?
“國家之所以至此,難道不是因為閒做漁翁的人太多了麼?”張啟山微微苦笑。
慨然一歎之後,卻是沉聲吩咐起了身旁手下:“莫雲高那邊繼續盯著,之前的所有情報,先彙總一份交給我。”
副官自然順從。
“醫院那裡不要怠慢,治傷凡有所需,俱要想法供給,一切花費直接來府裡支取。”
副官再次應是。
眼看上司若有所思,半晌沒了下文,他領命轉身欲走之時,卻是又被叫住了。
“雖然之前以平輩之禮相待,這位本家的從宣少爺,其實卻是我正經的叔伯長輩,血脈相連,同根同源。你跟府裡人都通傳一聲,日後見麵,不要失了禮數。”
這次,副官卻是怔愣一時,半晌才古怪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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