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蟬鳴聒耳,怡紅院內靜悄悄的。襲人見寶玉睡醒了,端來一碗冰鎮的梅子湯,輕聲說道:“二爺既醒了,不如請寶姑娘那裡的鶯兒來打幾條絡子?前兒聽說她手巧,會打各式新奇花樣。”
寶玉本有些懶洋洋的,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正是呢!我怎麼忘了鶯兒。快去請來。”
襲人笑道:“已讓小丫頭去請了,這會兒該到了。”
話音未落,隻聽外麵小丫頭報道:“鶯兒姐姐來了。”
簾子掀起,一個穿著水綠衫子的丫頭走了進來,圓圓的臉蛋,靈動的眼睛,正是寶釵的丫頭鶯兒。她向寶玉行禮問安,一舉一動都十分得體。
寶玉讓她坐下,問道:“聽說你打得一手好絡子,今兒特請你來打幾條。”
鶯兒笑道:“二爺要打什麼?我這裡有各色絲線,花樣也都會一些。”
寶玉看著鶯兒帶來的絲線盒子,隻見裡麵五顏六色,琳琅滿目,一時拿不定主意:“各樣都打些,如何?”
鶯兒掩口笑道:“二爺說笑了,各樣都打,要打到什麼時候?不如撿幾樣要緊的先打。”
襲人在旁插話:“正是呢,眼看天熱,先打兩條汗巾子如何?”
寶玉點頭:“這個主意好。”
鶯兒便問:“二爺喜歡什麼顏色?”
寶玉想了想:“鬆花配蔥綠,可好?”
鶯兒從絲線盒裡揀出鬆花和蔥綠兩種顏色的絲線,比給寶玉看:“這兩色配在一起嬌豔,正適合二爺用。”
三人正商議著打什麼花樣,忽聽外麵小丫頭道:“寶姑娘來了。”
簾子掀起,薛寶釵款款走了進來。她今日穿著一件蜜合色的家常衣裳,底下係著條淡青裙子,渾身上下素淨得連一件亮眼的首飾都沒有,卻自有一種端莊氣度。
“這麼熱鬨,在做什麼呢?”寶釵笑問。
寶玉忙讓座:“請鶯兒來打幾條絡子。寶姐姐來得正好,幫我們出出主意。”
寶釵瞥了一眼鶯兒手中的絲線,輕輕搖頭:“大熱天的,打這些做什麼?汗巾子哪裡沒有,何必費這個工夫。”
鶯兒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低頭不語。
寶玉笑道:“橫豎閒著,看著好玩。”
寶釵在炕沿坐下,正色道:“我倒有個主意。你那玉是天天要戴的,何不打個絡子把玉絡起來?既實用,又彆致。”
寶玉怔了怔,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那塊通靈寶玉。這塊玉是他從胎裡帶來的,賈府上下都視若珍寶,他自己卻時常覺得是個累贅。
“絡玉?”他遲疑道,“這倒沒想過。”
寶釵見他意動,繼續說道:“你那玉是命根子,絡起來既好看,又穩妥。”
寶玉想了想,問道:“那該用什麼顏色?”
寶釵從他手中接過那塊玉,仔細端詳了片刻。玉石晶瑩剔透,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上麵還係著五色絲絛。
“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寶釵搖頭,“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了...”
她將市麵上常見的顏色一一否定,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鶯兒在一旁小聲插話:“不如用金線...”
“單用金線也太俗氣,”寶釵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恢複如常,“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地撚上,打成絡子,那才好看。”
寶玉想象了一下那塊晶瑩的美玉被金黑兩色的珠線密密絡住的樣子,心裡莫名地有些發悶,卻說不出哪裡不對。
“寶姐姐覺得好,那就這麼辦吧。”他最終說道。
寶釵滿意地點頭,轉向鶯兒:“你去我那裡取金線和黑珠兒線,這就開始打吧。”
鶯兒應了聲,低頭出去了。襲人見氣氛有些凝滯,忙笑道:“寶姑娘想得周到,這玉絡起來確實穩妥。”
寶釵淡淡一笑:“他那玉貴重,自然要格外當心。”
不多時,鶯兒取來了絲線。那金線熠熠生輝,黑珠兒線深沉內斂,都是上好的材質。寶釵親自吩咐她如何撚線,如何起頭,務必把每一顆珠子都絡得緊密結實。
鶯兒手法嫻熟,很快就起了個頭。金黑兩色絲線交織,果然彆致,隻是那絡子織得緊密,玉石的光華被遮去了大半。
寶玉看著漸漸成型的絡子,心裡越發不是滋味。這塊玉自他出生就跟著他,雖不喜它,卻也習慣了它的瑩潤光澤。如今被這金黑絡子一罩,倒像是被什麼束縛住了似的。
寶釵卻十分滿意,不時指點鶯兒:“這裡再密些...對,就是這樣...務必絡得結實,不能輕易鬆開。”
襲人見寶玉神色不對,輕聲問:“二爺不喜歡?”
寶玉勉強笑了笑:“寶姐姐覺得好,那就好。”
正說著,外麵忽然傳來黛玉的聲音:“好熱鬨,這是在做什麼呢?”
黛玉走了進來,見一屋子人圍著鶯兒,好奇地湊上前看。當她看清鶯兒手中正在打的玉絡子時,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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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給寶玉的玉打的絡子?”她問。
寶釵笑道:“正是。林妹妹覺得如何?”
黛玉沒有立即回答,她仔細看了看那已經完成一半的絡子,又看了看寶玉胸前那塊被絡住大半的玉,輕聲道:“這絡子打得是精致,隻是...”
“隻是什麼?”寶釵問。
黛玉抬眼,目光清澈:“這玉本是天地靈物,晶瑩剔透,如今被這金黑絡子一罩,倒像是被關在籠中的鳥兒,失了自在。”
寶玉心中一震,這正是他隱約感覺到卻說不出的話。
寶釵臉色微變,但很快恢複如常:“妹妹說笑了。玉是貴重之物,自然要好生保護。這絡子既美觀又穩妥,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