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來了,他該回來了。”
張開泰壓低聲音,語氣急促。
即使許七安天賦異稟,不能以尋常四品視之,但再如何天才,氣機強沛程度也不會比資深的四品強到哪裡。
也就是說,許七安現在氣機消耗過半,該回來了,不然,被努爾赫加率大軍、高手纏住,就得被活活磨死。
陣前,努爾赫加臉色驟然陰沉。
四品,沒看錯的話,那小子四品了。
五品不可能掙脫繩索,氣機不可能如此充沛,他與許七安交手過,對這位大奉傳奇人物的實力有幾分把握。
一夜入四品,這是何等的天賦。
努爾赫加不管是一國之君的身份,亦或者雙體係四品巔峰的修為,都有著一股三品之下舍我其誰的自負。此時對那位大奉的後起之秀,破天荒的升起妒意。
如日中天的聲望,堅不可摧的金身,以及超絕的讓人悚然的天賦。
此人不殺,十幾二十年後,必將成為巫神教的心腹大患。或許,還真會讓大奉再多一個魏淵。
努爾赫加眯著眼,審視著胸膛起伏的許七安,不禁森然一笑。
一人鑿陣,你許七安有多少氣機可以沸騰?
三品之下皆凡人,凡人就有極限。
等士卒磨平了這股意氣,便是他的死期。
努爾赫加有豐富的沙場經驗,在他看來,現在攻城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圍殺許七安。
大奉守軍士氣如虹,舍生忘死,最大的因素就是姓許的始終屹立不倒。
殺了許七安,就等於打垮了大奉守軍的信念和鬥誌,就如同阿裡白的死,讓衝鋒營剩餘的步卒倉皇逃竄,再無戰意。
就如同昨日蘇古都紅熊戰死,康國軍隊險些大亂。
努爾赫加深吸一口氣,聲如驚雷“誰能斬下許七安頭顱,賞黃金千兩,食邑千戶。斬下手足,賞金百兩,食邑百戶。”
轟!
聲浪如潮,兩國聯軍沸騰了。
黃金千兩,八輩子也花不完。
食邑千戶,便是封千戶侯,在炎國,千戶侯是僅次於萬戶侯的大爵位,子子孫孫,榮華富貴。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破陣營請求出戰。”
“騎兵營請求出戰。”
“陌刀軍請求出戰。”
“”
兩國聯軍戰意勃發,躍躍欲試,那位拄刀而立的武夫,此刻仿佛已是砧板上的魚肉,咬下一口,就能子子孫孫榮華富貴。
就算搶不到腦袋,搶條胳膊也夠了。
努爾赫加臉色嚴峻,大手一揮“準!”
叫囂的大軍反而一窒,一時間估摸不準炎君的意思,到底是那支部隊出戰?
突然,騎兵營的統領暴喝一聲“隨我衝鋒!”
一騎絕塵而去。
他一動,後方的騎兵立刻跟上,人潮在馬背上起伏,氣勢洶洶。
陌刀軍統領大急“都愣著做什麼,隨老子衝。”
陌刀軍的將士紛紛意會,隨著自家統領衝出陣列。
下一刻,那些請求出戰的部隊傾巢而出,爭先恐後,唯恐被搶走軍功。
那些沒有請求出戰的部隊,又氣又急,像是媳婦給人搶了似的。
“足足兩萬人馬,看你死不死。”
一名統領泄憤似的呸了一聲,懊惱無比。大奉的那姓許匹夫注定死無全屍,怎麼剛才就不夠機靈,沒請求出戰,白白便宜了這些狗娘養的家夥。
城頭,張開泰等將領神色狂變,居高臨下俯瞰,隻見黑壓壓的人潮宛如鼠群,宛如潮水,塵埃滾滾。
而在這千軍萬馬前方,是一道血染的青衣。
這一幕,讓城頭的眾將士頭皮發麻。
咕嚕一名守卒喉結滾動,惶恐不安的說道
“許,許銀鑼能擋住嗎?咱們,咱們下去救人吧。”
“許銀鑼會撤回來的”
“現在開城門,城下的敵軍就會蜂擁而入,我們根本救不了人。”
一個士卒大聲說“可,可不能看著許銀鑼有危險不顧啊,他需要援兵,需要援兵”
看起來,許銀鑼勢不可擋的英姿徹底激怒了敵軍,以致於他們不顧一切代價,也要斬殺許銀鑼。
守卒們清晰的看見,衝鋒而來的部隊裡,有衝陣無敵的騎兵;有一刀之下,人馬俱碎的陌刀軍;有人手持盾身穿重甲的破陣軍
全是一等一的精銳。
而這些精銳明顯不擅攻城,所以,這是衝著許銀鑼去的。
就算是許銀鑼,麵對這麼多的精銳部隊,也打不過吧守卒們心裡忐忑,再怎麼崇拜許七安,此時也忍不住為他擔憂,提心吊膽。
後方一群人為他擔憂,反而是許七安本人,竟巍然不動,似乎在等待敵軍的到來。
許七安上頭了包括張開泰在內,武夫們心裡同時生起這個念頭。
這並非個例,武夫體係和其他體係不同,隨著修為的增強,心念也會越來越“無法無天”,瞻前顧後的人是成不了高品武夫的。
基於這個原因,沙場殺敵時,很容易熱血沸騰,不管不顧,許多武夫就會殺著殺著,身陷敵營,回不了頭。
張開泰心裡陡然一沉,惶恐擔憂的情緒在內心翻湧,顧不得維護許七安無敵的形象來鼓舞士氣,看向眾將領
“你們在這裡守著,我去救許七安。”
“指揮使大人,我們與你一同去。”
幾位高級將領不同意他單獨出戰。
張開泰搖搖頭
“你們得留在這裡,咱們都下去了,虎視眈眈的努爾赫加必定出手。我去救許七安,我去,他是我打更人衙門的後輩,我要替魏公護著。”
這一次李妙真沒有阻攔,眼波盈盈的望著許七安的背影。她的金丹告訴她,那人還有餘力,足夠撐到張開泰去救人。
敵軍洶湧而來,宛如鼠群,雙方距離不斷拉近。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三十丈衝鋒在前的各部統領,麵露猙獰。騎兵們甩動著繩索,陌刀軍揚起了重型軍刀,破陣營高舉盾牌,加快衝鋒。
沒人看到,許七安的指縫間,紫色的粉末紛紛揚揚,隨風飄散。
監正贈予他屏蔽氣運的法器,被他親手粉碎。
再無東西能擋他磅礴氣運,也再無東西,能影響他攝取眾生之力。
許七安緩緩收刀入鞘,坍塌了所有氣機,收斂所有情緒。
以楚元縝教導的養劍意之法,調動眾生之力,是他在佛門鬥法中領悟的奧義。
核心就是借眾生之意,養吾刀意。
身後的一萬多名大奉士卒,凝聚出的無敵意氣,此刻,儘數歸於許七安體內。
真當我許七安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某一刻,許七安睜開了眼。
鏘!
天地一刀斬!
暗金色的刀光席卷天地間。
衝鋒的騎兵失去了自己的下半身,與戰馬的頭顱一起滾落。
持盾的步卒不受控製的撲倒,然後和自己兀自前奔的下半身撞在一起,雙雙跌倒。
號稱一刀之下人馬俱碎的陌刀軍,自己先被一刀俱碎了。
兩萬精銳,在這一刀之下,直接折損了三分之一。
一刀斬下,天地間多了七千條戰魂。
明明是數萬人的戰場,此刻,卻陷入了死寂,短暫的沒了聲息。
幾秒後,狂勒馬韁的聲音此起彼伏,那些幸存的騎兵、陌刀軍以及破陣步卒,同時停止了衝鋒,然後,倉皇逃竄。
黃金千兩也好,千戶侯百戶侯也罷,在這一刻如同夢幻泡影。
那一刀的威力,讓他們嚇破了膽,恐懼在心裡炸開。
更遠處,努爾赫加身後的敵軍,一陣騷動。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打到現在,兩國聯軍的士氣坍塌已經不可避免,被一個大奉武夫,活活打散。
三品,三品?!他果然還有底牌努爾赫加瞳孔陣陣收縮,心臟劇烈跳動,有恐懼,有心痛,有燃燒一切的怒火。
這一刀斬的,是炎康兩國要花數年,乃至十幾年才能培養出的精銳。
努爾赫加臉色陰沉的掐動手指。
彆說康炎兩國聯軍,就連城頭的大奉士卒,都睜大了眼睛望著這一幕。
沒有歡呼,沒有叫好,一個個像是失去言語功能,沉浸在極度的震撼裡。
李妙真睜大美眸,有些癡了。
張開泰站在女牆間的縫隙裡,保持著要躍下城牆的姿態,卻在這一刻化作雕塑。
突然,張開泰如夢初醒,臉色大變,沉沉低吼一聲“快,救人!”
他記起來了,他記起許七安的絕招了。
天地一刀斬。
一刀之下,敵死我廢。
李妙真渾身一震,終於有了害怕和恐懼,尖叫道“去救人。”
陣前,努爾赫加停止掐動手指。
卦象顯示,上上大吉。
他當即召喚巨鳥虛影,勾住雙肩,騰空飛起。
炎君須發飄飄,於空中暴喝“許七安,本君今日把你挫骨揚灰,祭奠陣亡的將士。”
他居高臨下的俯瞰,那襲青衣的氣息迅速衰弱,眼神黯淡無光。
此刻,炎君無比確信,對方底牌耗儘。
武者的危機預警沒有反饋,卦象顯示上上大吉。
而以他三品之下幾乎無敵的修為,斬了這名大奉年輕銀鑼,十拿九穩。
磅礴的氣機壓力從天而降,炎君尚未抵達,可怕的氣壓已讓許七安有些站立不穩。
許七安抬起頭,望著裹挾著殺意和怒意的雙體係四品巔峰高手,他笑了起來。
真以為我鑿陣,隻是單純的拖延時間?
嗤最後一頁紙張燃燒,一股清氣將他包裹,許七安輕聲道
“我的狀態,恢複巔峰。”
刹那間,枯木逢春,強大的氣機從這具疲憊的身軀中誕生。
許七安收回刀,坍塌了所有氣機,收斂了所有情緒,體內仿佛有一個漩渦。
危險!危險!危險!
炎君臉色大變,武者的危機預警給出回饋,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著危險,每一根神經都在催促他逃命。
這時,炎君感覺自己被一道念力鎖定了,死死的鎖定。
我的卦術明明是上上大吉,為什麼煉神境的危機預感會給出這樣的回饋炎君想不明白其中緣由,兩者產生了矛盾。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至少,在武夫身上從未有過。
巨鳥的虛影消散,佛門僧人的虛影無縫切換,炎君伸出雙臂,雙手掌心對準許七安。
“放下屠刀。”
佛門戒律。
“死!”
咒殺術。
許七安體表蕩起淡金色的光輝,讓兩個法術宛如泥牛入海。
炎君的臉色“唰”的蒼白,他知道為什麼卦象顯示上上大吉,因為許七安體內有道門金丹,一顆金丹破萬法,卦術是算不了擁有金丹的目標的。
咒殺術、佛門戒律同樣對金丹無效。
僧人虛影消散,巨鳥虛影無縫切換,勾著努爾赫加撤離。
逃,趕緊逃。
再高一點,飛的再高一點,粗鄙的武夫無法長久騰空,飛上天就安全了
許七安抬頭,蔚藍的天空中,極遠處,一隻蒼鷹振翅騰空。
魏公,你該走的路,已經走完。
而我的路,才剛開始。
我會像雄鷹一樣展翅翱翔,斬殺一切敵我已退無可退。
這一刻,太平刀、天地一刀斬、心劍、獅子吼、養意,在此刻融為一爐。
鏘!
一聲震耳欲聾的獅吼爆發。
一抹極致璀璨的刀華騰空,一閃而逝。
高空中,那抹消逝的刀光突然出現,將努爾赫加腰斬,殘肢於兩國聯軍眼中,無力墜落。
元神肉身一並斬之。
這一刀斬斷的,是一位國君生死榮辱的甲子年華,是一位三品之下近乎無敵的強者,六十載的極致修為。
許七安周身血霧爆開,金身破碎,出現了一道幾乎將他攔腰斬斷得猙獰傷口。
意名玉碎!
絕境之人,退無可退。
此意,發於心,出於刀,隻為玉碎,不為瓦全。
傷人傷己。
魏公,我已入四品,這一刀,我取名為玉碎。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許七安眺望東北方向,默然不語。
隨後,他拄著刀站穩,睥睨敵軍,狂笑道
“炎康兩國的孬種,無一是男兒。有錯?”
炎康兩國大軍潰散,倉皇逃竄,兵敗如山倒。
張開泰終於趕到,探手接住了仰頭栽倒的年輕人。
他咧了咧嘴,滿嘴鮮血,不高興的說“怎麼是你,李妙真呢,李妙真那臭娘們怎麼不來接著我。”
張開泰張了張嘴。
他旋即皺了皺眉“好吵”
張開泰死死捂住他的傷口,強笑道“是將士們的歡呼聲,他們在為你歡呼,又哭又叫的,嘿,老子還沒看見過他們這副模樣。”
許七安沉默了一下,“沒給魏公丟人吧。”
原本在魏淵死後,強忍悲傷不曾哭泣的張開泰視線瞬間模糊,泣不成聲。
魏公,這是你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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