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筠從自己的身體裡輕輕地飄了出來,飄在鳳棲宮的屋頂上,一眾持槍的禁軍將殿外圍得水泄不通,她看向自己倒在血泊裡的肉身。
相府嫡女,大周朝的皇後,令京城多少名門貴女豔羨的殷青筠的死相竟如此汙穢不堪。
她自己都沒眼看了。
像她這種逆賊之後,約莫是等天亮直接便丟去亂葬崗罷。倒也無所謂了,起碼和殷府上下一起有個伴兒。
她想著想著,殿外響起了一陣亂哄哄的腳步。
蕭祉寬袖的龍袍淋了雨,冠髻鬆散,顯然是急慌慌地趕來的。他後頭還有跌跌撞撞進來的常福和崔承譽。
蕭祉?
他來做什麼?看她的死相多難看,以挽回當年的退婚之辱?
可他現在是皇帝,她隻是一縷飄魂,阻止不了他做什麼。
“你怎麼不再等等。”
蕭祉開口,嗓音沙啞低沉。
殷青筠飄在空中揮了揮拳腳,全然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等等?再等等?再等等誰?
崔承譽上前扶住蕭祉彎腰俯下的身子,眸框微紅道“陛下……”
蕭祉不理他,俯下身子將殷青筠的遺體抱起來,親手為她擦拭蒼白僵硬的臉上的血汙,動作輕緩,神情柔軟。
她從未見過。
自從父親捏著殷家的性命威脅她同蕭祉退了婚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除了淡漠冷硬以外的神情。就算是太子設宴款待兄弟,他和她隔著人流偶爾對視了一眼,也總是寒冷刺骨,讓人覺得他多瞧她一眼都是嫌惡。
可是……
可是……
不要說蕭祉如今對她尚有情誼在……
聞聲而來的朝臣在殿外跪了一片,嗚嗚哀哀,紛紛懇求讓她的遺體入土為安,偏蕭祉舍不得,抱著她枯坐了一夜,最後還是崔承譽出麵勸慰,蕭祉才允了裝棺入殮。
殷青筠的遺體沒有和先帝蕭桓合葬在一起,而是單獨葬在了大佛寺的後山上。
但是她的靈魂還是有意識的,在皇宮中漫無目的地飄了好多天,看到殷家百具屍體被丟去亂葬崗,看到送她毒酒的蕭祉的皇後被囚禁在冷宮。那夜宮中下了大雪,鵝毛般的雪絨蓋住了整座皇宮,崔承譽將她的老父親扔在昭德殿的猩猩紅的地毯上。
她的老父親幾近瘋狂,大喊著蕭祉奪位不正,必遭天譴。
蕭祉問他,他到底有沒有將殷青筠當做自己的女兒。
當初的殷相,如今的敗寇,卻道“白瞎老夫養了她那麼多年,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若不是她將城防圖偷了送給你,老夫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大抵是不知道的,他口中所說的白眼狼的靈魂正飄在他的頭頂,她聽見父親罵她故去的母親,也罵她,然後他念念叨叨地一頭撞死在柱上了。
她的父親,從不疼愛她,因為她生得並不像他。
那張城防圖倒不是殷青筠往外爬食送給蕭祉的,而是崔承譽那廝坑騙過去的!
好大一口鍋啊,她死了也要讓她背著!
冬天的皇宮十分寒冷,殷青筠虛無的身子也似乎感受到了,隻能依偎在昭德殿的熏籠旁,淡淡的清竹熏香十分好聞。
她看到蕭祉在睡夢中並不踏實。已至隆冬,他卻睡得滿頭是汗,極不安穩地喚著“軟軟”。
軟軟。
是殷青筠的乳名。
她飄到床前,枕在他的身側,企圖用自己冰涼的雙手為他散熱,但不料眸前竟忽然蒙了一層薄霧,再也看不清楚蕭祉的臉龐。
視線也隨之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