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緣山河半緣君!
那天下午宇文翼派了一隊人馬前去潁州,而沒有再到沐垚的景合宮中來過,每天沐垚派人送去的湯也都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十天之後,墨荷將夏至燉好的銀耳蓮子桂花羹拿了回來,一下子摔在了桌子上,氣鼓鼓的說道“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好歹也有個理由啊。”沐垚撂下手中的畫筆,看著湯碗灑出來的羹湯,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受了氣,快去擦擦吧。”
墨荷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對小丫頭綠痕說道“你去拿塊帕子來把這裡收拾了吧。”綠痕怯怯的看了一眼沐垚拿著塊帕子繞過了墨荷將桌子仔細擦了兩遍。墨荷越想越是生氣,走到西廂房,對沐垚說道“皇後娘娘還每日去做,去送,依著奴婢看就這樣晾著,看看到最後誰沉不住氣。”
沐垚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原本不是這樣的性子,怎麼和冬至似的了呢?”墨荷的臉漲得通紅,撇了撇嘴說道“這一日兩日的,三日五日的奴婢能忍著,可是這都十天了,皇上不來也就算了,送去的東西也不接著,就算是跟您生氣也好歹告訴咱們為著什麼?哪裡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便生氣了的。”
“我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墨荷隨著沐垚的話睜大了眼睛,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因為什麼?如果真的是咱們的錯那您就去給皇上配個不是,如果不是也要解釋清楚啊,朝中的大臣們可是要看笑話的。”墨荷這話說的沒錯,闔宮裡多少外臣的眼線,都盯著帝後兩人,如今皇上莫名其妙的沒有到皇後的宮中來,送去的羹湯也都不接著,便會造人議論,時間久了,難保會有人起了歪心思。
“說了也沒意思,他既然知道了就知道了吧,索性他氣過了便氣過了。”見沐垚不肯多說什麼,墨荷心裡雖然著急也沒法子,隻能氣鼓鼓的說著“那咱就耗著,不必再送什麼羹湯。”夏至端了一盤子切好了的蜜桃放到桌子上,嗔怪道“如今是在宮裡,比不得東宮,更比不得王府,不是什麼話都可以說的。你也是宮裡出去的人了,怎麼如此冒冒失失的,在外頭這話可不能漏了,不是給皇後娘娘招惹是非麼。”墨荷也自知失言,低著頭不說話,沐垚看著她的樣子說道“夏至說得對,如今身份自是不同了,他現在是皇上,在那萬人之巔,是不容置喙的,皇上所做的決定也自然不能在背後議論。這羹湯該送還是要送,至於喝不喝,退不退,就隨他去吧。”
打發了墨荷出去,夏至抵過一塊桃子給沐垚,說道“吃一些吧,近來皇後娘娘吃的飯本就少了,再不吃些果子,身體也受不住。”沐垚本不想接著,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放在口中,蜜桃本身是甜的,如今卻感覺沒什麼滋味兒,就如同嚼了硬硬的木頭一般,沐垚將它吐了出來,對夏至說道“有沒有酸梅,做些酸梅湯吧,這天氣越來越燥熱,喝一些也開胃。”
夏至答應著,便要出去,剛走到門口猶豫了片刻將門關上回身走到沐垚麵前,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問道“皇後娘娘,是否因為端親王?”她的聲音壓到了最低,落在沐垚的耳朵裡卻如同驚雷一般,她手中的筆停住了,不過此次她沒有將筆落下,而是緩了緩放到了架子上,她看著夏至的目光帶著審視,片刻才開口問道“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正是!”
夏至震驚的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會驚呼出來,但是她的眼睛依然暴露了她的心,她雖然猜到了或許是因為宇文晉,能夠讓宇文翼這麼久狠下心不理沐垚的隻有宇文晉,而冬至在宮外也聽到了一些消息,偷偷托人告訴了夏至,說是在潁州發現了一個人與宇文晉特彆想象,而當初沐垚去詔獄裡探望過宇文晉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傳了出來,宇文翼將兩件事情聯絡在一起便認定了沐垚舍不得他死,便秘密的派人將他送走了,何況宇文翼近來不僅冷落了沐垚,同樣冷落了安國公盛蕭然,他想著能替沐垚辦這件事情的人隻有盛蕭然。
他並沒有打算放過宇文晉,他活著便會是禍患,他的狼子野心人儘皆知,隻要他活著就是宇文翼的威脅,宇文翼派人去到了潁州,隻要找到他就會直接在潁州解決了他,帶著他的人頭入京。
“皇後娘娘為什麼要做這麼凶險的事情啊,皇上本就心裡過不去您與端親王的過往,何況後來的奪嫡之事,也讓皇上心中忌憚,您為什麼呀。”夏至的話透著痛心疾首的樣子,沐垚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夏至看著她的樣子皺了皺眉歎氣道“奴婢知道您心裡不忍,但是人活著到底是要顧著自己的,皇上這半年來的樣子您並非沒看見,人一旦沒走上這個位置還能平和一些,一旦到了那萬人之上的位置便會拋卻很多的東西。”沐垚明白,夏至是在提醒著她,如果惹怒了宇文翼,他便會拋棄他與自己之間那幾年的感情,為了維護自己皇帝的尊嚴。
“夏至,你想過沒有,我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將一個先皇要殺的親王救出來。”夏至聽到這話腦子一時間沒轉過來?難不成在潁州看到的人並非是端親王宇文晉,不對··她轉念一想,震驚的說道“難不成是先皇讓皇後這麼做的?”沐垚點頭,說道“你能想到,可是皇上卻想不到,我當時不過就是一個剛剛被封為太子妃的弱女子,哪裡能夠有那麼大的膽子,又有那麼大的力量去將一個先皇要殺的親王送走?先皇那時候失子太多,他僅剩下的就隻有四個兒子了,他年紀又大了,根本忍不下心去殺宇文晉,可是他身為皇上卻又有許多不願做卻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宇文晉造反,他隻能殺了他,否則有二心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殺一儆百殺雞儆猴的道理,誰人都懂。可是身為父親,他無論如何不願意是殺自己的兒子,哪怕他的兒子想要弑君殺父。或許早幾年,他會一不做二不休,即便內心一萬個不舍得,也願意以皇帝的身份去處置,可偏偏他年紀大了,偏偏他的兒子接二連三的離開了他,偏偏他周圍不剩下幾個人了,所以他不忍心了。他不能去做,便將這件事情交給能做的人去做。其實,我確實心有不忍,畢竟是放在心裡十幾年的人,哪裡就能看著他這麼死去,先皇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讓我去做,也隻有交給我做,他才會放心。”
“可是,如今鬨出這樣的事情先皇卻不能再出來幫著皇後娘娘說是他要您這麼做的呀,難不成就任由著皇上如此誤會下去?您知道嗎?冬至說,現在有幾位大臣已經暗戳戳的要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中來了,如果真的送了進來,那皇上身邊有了新人,豈不是··豈不是··”夏至往下的話便沒有再說,沐垚心中明白,豈不是新歡逐舊愛。“也好,正愁沒有人入宮呢。”
“皇後娘娘···這個時候您就不要說氣話了好不好啊。”夏至看著沐垚,眼睛裡都快要逼出眼淚來了,墨荷著急成那個樣子,而自己心中也是著急的,不過當著丫頭的麵沒辦法說出來罷了,如果兩個大丫頭都慌了,那整個景合宮中的奴才們豈不是要慌成一團了,可是沐垚不慌不忙,竟然還說了這樣的話,縱是夏至是個穩當的人也坐不住了。
“我並非說氣話,我從來都不相信一個帝王能夠守著一個皇後過一輩子,如果他不是帝王,不過就是一介百姓,一介布衣,那麼我還可以相信,可是他都不是,甚至他現在連王爺的身份都不是,千古帝王,哪怕癡情如東漢光武帝劉秀依然有郭聖通和陰麗華兩位皇後,尊重發妻如隋文帝楊堅到年老的時候依然對宮女動了情,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了,我經過一次,難不成還傻傻的真的相信麼?何況你彆忘記了,皇貴妃雖然還未曾與皇上圓房,但她也是皇上娶回來的妾室。所以,就算有其他人入宮我也不意外。”沐垚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臉上認真的神色帶給夏至的震撼不亞於剛剛得知沐垚放走了宇文晉時候的震驚,甚至更甚,她沒想到沐垚竟然會如此想,她竟然從來都沒有將宇文翼的承諾放在心裡,不是,或許也是放在心上,卻從未過於期待,經過了這麼多事兒她太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宇文翼的身份了,也明白身處於他們這個位置到底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從那之後墨荷忍住了自己的心緒,而夏至更是沒有再勸,沐垚依舊每日做好了各種各樣的羹湯送到上陽宮中去給宇文翼,無論她是否退回來都沒有間斷過。又過了七天,荃兒卻是最先忍不住的人,跑到了宮裡頭來,越過了沐垚便去求見了皇上,沐垚不知道她與皇上在上陽宮中說了什麼,但聽宮內的小內監們議論的話中明白了個七八分,荃兒去責問宇文翼為何會冷落沐垚,而宇文翼也正在起頭上,讓她自己回府去問盛蕭然,可能幾句話說得不對,荃兒又是個嘴上沒有把門的脾氣,惹惱了皇帝,自己也惹了一肚子的氣回了府,從那以後也沒有踏入宮門,還讓人給沐垚傳了話來讓她照顧好自己,而赫荃兒是不打算再入宮了。
沐垚拿著荃兒寫給她的信,忍不住歎氣發笑,這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竟然還是那麼莽撞,之前也不問問自己,也不去征求盛蕭然的意見就私自跑去了宇文翼那兒大吵大鬨,他是皇上,哪裡還能如同當初為王爺的時候一樣,駁了皇上的麵子,駁了天子的麵子,哪裡和駁了皇上的麵子相同呢。
不過荃兒這麼一鬨,竟然將宇文翼鬨到了景合宮中,盛夏的夜間,本就蟬聲連連,沐垚睡不著,索性獨自一人走到了院子中看月亮,臨近十五了,月亮快成了一個圓,周圍的星子被那月亮的光芒掩蓋,竟一閃一閃的忽現,沐垚忍不住伸出手來,圍成了一個月亮的形狀,唇角也隨之揚了起來,這時從殿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月亮。”
沐垚的手微微一頓,轉過身福了福,請安道“臣妾給皇上請安。”宇文翼沒有像尋常一樣回答起來了,任由沐垚的身子伏在那兒,沐垚也不惱怒,身形也沒有晃動,宇文翼走上前來站在她的麵前,他鞋子上騰飛的金龍張牙舞爪的出現在沐垚的視線裡,果然不同了,他身上的穿著五一不在告訴著自己他現在皇上,已經不再是當初守在自己身邊的溫柔少年,不由得眼底有點酸澀,卻還是忍了回去。
“朕剛剛問你,你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月亮。”沐垚幽幽抬頭,如水的眸子看向宇文翼的眼睛,心中的思念好像在這一刻瞬間的傾瀉而出,她生怕暴露了自己,便趕忙又低下了頭,說道“為什麼沒有心思?這深宮寂寂,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沐垚的話中帶著賭氣的成分,她本不想的,可是話一出口便成了這般。
“看來你是做好了準備,感受這深宮寂寂了?”宇文翼的話中隱含著怒氣,他忍了許久來看她,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句話,暗恨自己,原來思念的人隻有自己,也是,她心中定然還是有著宇文晉的,如若不然,怎麼會放他離開,她是舍不得他死的,自己在她身邊守護這麼多年又算什麼?他以為沐垚愛著他,起碼這許多年的陪伴,能夠軟化一個人的心,可是如今看來自己真的是錯的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