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丈!
海風習習,沙灘上有兩個並排而行的人影。其餘人都已經離開,隻留下祝棄與元嶽兩人在海邊。
方才元嶽不發一言,抱住祝棄良久。反倒把祝棄嚇了一跳,還以為這小子給嚇懵了。然而接觸到對方的雙眼,他卻從讀出了更加複雜的意味。
“我有些話,想在隻有咱們兩個的時候說。”
元嶽說完,沒有多做解釋,隻是安排其他人離開,接著就拉著祝棄的手,帶他來到這片海邊。
“喂,要說點什麼?”祝棄斜乜元嶽壞笑,彎下腰用沒受傷的手抓了一把沙子,壞兮兮地作勢要灑到對方身上,“這裡荒郊野嶺的,就咱們兩個……嘖嘖,看不出來,你還好這口呢?”
元嶽也不知道聽沒聽懂,隻是點頭“這裡沒有彆人了。”
祝棄左右看了看,果然四下無人,很適合乾一些壞事,老臉一紅,回答得倒很乾脆“成啊,來吧!”
“抱歉。”元嶽看著祝棄,隻說出了短短兩個字,神情卻是那樣悲傷。
祝棄怔住了。
他第一反應是很想發脾氣,質問元嶽為什麼道歉。元嶽一直那麼好那麼好,凡事都無可挑剔,憑什麼要給自己這種人道歉?
尖銳的痛楚突然而至,熟悉又無比陌生地啃噬著他的心臟。
奇怪,怎麼一下子就疼成這樣……
噬心蠱那麼厲害,之前搞得他那麼疼,卻居然比不過此時,比不過“元嶽在傷心”這個事實瞬間帶來的衝擊。
“怎麼回事?”祝棄勉強拉扯嘴角,試圖做出一個遊刃有餘的微笑,他甚至還故作輕鬆地上前摸摸元嶽的額頭,嘲弄道,“呆小子,發燒把腦袋弄糊塗了吧?嘿,本來就呆,這可怎麼辦?”
元嶽抓住他的手,無比溫柔地牽在掌心,好像在對待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哪怕這隻手臟兮兮的,沾著凝固的血汙,手心還有剛才掬起的沙粒。
祝棄一下子就忘記了所有的事情,恨不得趕緊抽回手在大海裡洗洗。然後便聽到元嶽說“我讓你受苦了。”
“嗨,原來是這事。”祝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什麼呢!這怎麼能怪你,要怪就怪祝語霖那死丫頭連累我,你做得很好啦。嘿嘿,不愧是隱機者,大英雄哈。隨隨便便就能指揮得動這麼多人,一眨眼就救出我了。”
元嶽沉默不語,隻是更緊地握住祝棄的手。祝棄可看不得他黯然神傷,又道“不許自責,不許道歉聽到沒有。你這小子都這麼厲害了,還要責備自己不夠厲害,到底讓不讓彆人活了。”
元嶽搖搖頭。
祝棄見他突然變成了一個悶葫蘆,不禁好氣又好笑,眼珠一轉,不懷好意道“怎麼變啞巴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要人親親才能好那種?”
元嶽終於有了些許反應,他將祝棄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撲通、撲通。”
年輕的心臟正在有力地跳動,熾熱到幾乎燙傷祝棄的手指。
“唔,跳得挺快嘛。小夥子年紀輕輕,血氣方剛是正常的,隻是需要合理地紓解一下。嗯,我看現在天時地利人和具備,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嘿嘿。”
祝棄壞笑著胡說八道,然而察覺到元嶽愈發痛苦的神情,他心中一顫,猛地有了一個十足可怕的猜想。
“操,你乾什麼了?!”祝棄的聲音急得幾乎變了調。他緊緊抓住元嶽的衣領,雙目圓睜,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給他一拳。
然而,最終祝棄也沒舍得。正巧一隻小螃蟹路過兩人腳邊向著大海奔跑,祝棄飛起一腳就給踹海裡去了。
踹飛螃蟹之後,祝棄怒氣散了幾分,咬著牙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知道蠱蟲的事情了?是不是用了什麼辦法,把那玩意弄到你身上去了?!”
“我隻是轉移了你身上的疼痛。”元嶽承認了祝棄的猜想,“我不懂這種蠱蟲的解法,還要去找薑半夏幫忙。”
“你、你——你個笨蛋白癡小呆瓜!”祝棄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罵他,氣得腦袋冒煙,又心疼得不行。
他可算知道元嶽為什麼表情這麼難過了,噬心蠱那麼疼,擱誰身上能笑出來啊!
“彆廢話了,咱們快點去找薑半夏。你聯係她了麼?我這就給她打電話。”祝棄語無倫次,隻要一想到元嶽此刻生受的煎熬,他就一刻都不能忍耐。
元嶽卻執拗地站在原地,拉著他不放。
“鬨什麼小孩子脾氣。”祝棄哄他,“乖,先把蠱蟲解了,彆的慢慢說。”
“你煎熬了那麼多天,難道我連兩小時都忍不了麼?”
祝棄氣道“跟我比這玩意乾什麼!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師兄告訴你的對不對?不是我搬弄是非啊,那小子忒不講義氣,說話不算話,還讓我保守秘密,保守個屁,他自己全說了!”
“是我猜到的。”元嶽睫毛低垂,“我之前便察覺到你有事情瞞著我,隻是我沒有想到……祝棄,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我什麼感覺?我想抽你!”祝棄沒好氣,還是想把元嶽拉走。
元嶽眨了眨眼,祝棄驚愕地看到,一滴淚水從他的臉頰滑下,眨眼間消失不見,隻留下微閃的淚痕。
元嶽居然,哭了?!
“我、我說什麼來著?疼哭了吧?看你還敢搞這種事。”祝棄過於震驚以至於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東西。
下一個瞬間,就是比方才更甚的洶湧而來的心疼。
從認識元嶽以來,祝棄就不斷為他展現出來的強大而歎服。
他背負著沉重的責任,早早便知道了自己壽命的終數,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沒有見識過繁華的世界,然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無論身處什麼險境,無論麵對多麼可怕的敵人,他永遠雲淡風輕,永遠遊刃有餘,哪怕談論死亡都泰然自若,好像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打倒他。
可是那個無比強大堅強,眼神永遠清澈的少年,此時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