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日和!
已經是接近傍晚了,陰暗的烏雲遮蔽了天空,太陽不情不願地暫時告彆了這個世界。
因為臨近冬天,所以氣溫已經顯著降低,寒風開始在街頭巷尾當中呼嘯,讓每一個停留在街道當中的人們瑟瑟發抖。
人們行色匆匆地趕著路,隻想著在夜幕降臨之前回到家中。
在寒風當中,有一個不起眼的瘦小人影也在街道上快速漫步著。
她穿著一件灰黑色的女式風衣,頭上戴著一頂小帽,脖子上還纏著一條圍巾,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因為有意將帽簷拉低,所以旁人看不清她的麵孔,不過從她白皙的皮膚和腦後瀑布般黑亮的頭發大概可以判斷,她還隻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女。
她低著頭快速地走著,時而左顧右盼,仿佛是害怕被其他人盯上一樣。
在宅院林立的豪宅區,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實在是招人懷疑。
她在宅院之間曲折地穿行著,最後閃身進入了一條小巷,然後拐到了一個大宅院的後門當中。
在左顧右盼一下,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她小心地從口袋裡麵掏出了鑰匙,然後悉悉索索地打開了門,接著快速地衝了進去,不願意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身影。
從她能夠擁有鑰匙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這座宅院的主人,或者至少和主人有關係,不過,這麼鬼鬼祟祟的樣子卻實在惹人懷疑。
在進入了宅院之內後,少女緊繃的神經似乎放鬆下來了不少,動作也舒展了許多,她踏著被幾何形狀的磚塊鋪出來的道路,經過了後院已經乾枯的花園,然後走入到了中心的西式宅邸當中。
這是一座相當奢華的宅邸,分作三層,占地很大。大廳當中鋪著鮮紅的地毯,不過現在因為久久無人打理而蒙上了一層灰塵,房頂上的水晶吊燈,此時也是黯淡無光。而串接著各處房間的是下場的走廊,在走廊周邊,曾經掛著主人精心從歐洲收集過來的畫作,不過現在也都沒有了。
當少女的父親還住在東京的時候,這裡經常會成為宴請賓客的場所,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這裡就會高朋滿座,穿著各色西式華服的貴人和貴婦們徜徉其間。那時候,長廊上,還有各個房間裡麵,紙罩壁燈當中的燭火,猶如是漫天星辰一樣散落在輝煌的廳堂當中,讓人如同來到了幻夢世界一樣。
每天早晨,仆人負責開關走廊和客廳邊木板製的雨窗,沿著陽光移動的方向次第打開,等到這項工作差不多要完成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暗了,於是又按照相反的時間次第把雨窗統統關上。
與其說是享受陽光和生活,倒不如說是炫耀自家的財產吧。
然而,現在,這座宅邸卻再也見不到過去的輝煌了。
豪宅的舊主人、已故的花山院親宣伯爵,因為自己在戰爭期間犯下的違法和非人道罪行,已經被追責,所有的存款都被予以沒收,其他證券和股票等等財產也都被罰沒,留給他的繼承人獨生女花山院瑠香的,也隻剩下這一座豪宅了。
從小養尊處優的花山院大小姐,就這樣被迫開始靠自食其力來養活自己的生活了。
她並沒有去找各處的親戚幫忙,一來,這世上人情冷暖,誰也沒有興趣去幫助敗落了的親戚;二來,她的父親可是被占領軍認定的犯罪分子,現在的環境下,又有幾個親戚肯和她扯上關係?
她之所以這麼藏頭露尾地出入家門,除了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罪犯的女兒之外,更多地也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以便可以繼續自己現在的工作——給某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當私人教師教英語。
在日本如今淪落到被占領的窘境之後,合眾國通行的語言也就成為了富貴階層們所熱衷學習的對象。
但是,正因為之前戰爭當中兩國是死敵,所以在日本學習英語也變成了危險的事情,貴族們所就讀的學習院都一度廢除過英語教育——於是市場上稀缺的會英語的專才也就一下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工作機會,隱藏了自己身份的花山院瑠香,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一份這樣的工作。
華族的大小姐,現在卻成了暴發戶家仰人鼻息的家庭教師,說出去一定有很多閒言碎語,所以花山院瑠香隻能掩飾自己的身份了。
因為父親是個狂熱的西洋粉絲的緣故,所以花山院瑠香從小就在父親的逼迫下不得不學習西洋各國的語言,她的天資也算不錯,熟練掌握了德語和英語,隻有法語因為實在太難說而用得馬馬虎虎,不過哪怕如此她也已經足以傲視華族圈子裡麵的同齡人們了。
花山院瑠香從小就不喜歡父親,自從知道了父親的劣跡之後,更加厭惡父親,但是驀然回首,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的身上有了太多從父親這裡流傳下來的痕跡——甚至她現在也是靠著父親帶著她學習的語言討生活的。
想到這些,實在也是讓人心情複雜。
宅邸當中空無一人,在陰暗的夜色下,空蕩蕩的豪宅裡顧影綽綽,甚至有些陰森。
摘掉了帽子和圍巾之後,這位少女又重新顯露出了自己美麗的麵孔。接著,花山院瑠香小心地拿起了玄關的提燈,然後點起了火,帶著提燈走了進去。
黯淡的光線稍稍驅走了黑暗,旁邊那麼多的金碧輝煌的水晶燈和壁燈,此時都已經熄滅,再也無人能去點亮,豪宅內現下僅剩下來的光源,隻有她手中的提燈而已了,想想這倒極其具有諷刺意義。
花山院瑠香拿著提燈走上樓梯,準備回自己的臥室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