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宮人散開,讓出一個完完整整的李懷安在他跟前。李越牽起他冰涼的雙手,握在掌心“您先回去喝了藥,穿好衣裳鞋襪,我再陪您出去看雪,好嗎?”
李懷安身上燒得發燙,手卻是涼的。此刻被緊緊捂住,李越掌心的溫度比他的還要炙熱一些。李懷安沒抽出來,便也不再用力了,點點頭道“好。”
李越把他抱起來,托著他僵硬的背,穩穩當當走到床榻邊,將人輕輕放下。
這是李懷安清醒時第一次被這樣抱起,然而李越比他想象的熟練得多。
聖上從懷裡掏出一包藥草遞給宮女,移了張凳子過來,在床邊坐下。
“等他們把藥熬好,喝了藥您要好受些。之後我們再出去轉轉,您想去哪兒?”
李懷安側頭看向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最後也隻是說道“隨便哪裡都行,我隻是想走走。”
“好。”
李越一如既往地反常,或許是因為自己在生病,反常得更明顯了一些。這孩子坐在床頭邊,沉默地看著他。看他露出來的手腕,看他爬滿疤痕的胸膛,最後看向他的眼睛。
李懷安也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李越的視線,明明還是那個人,還是一樣的眼神,但眼前之人與夢裡的李越乍然間重合,這眼神也就突然將他內心燙了一下。
這個人曾同他一起跪在滿地碎片裡,曾把他緊緊抱著,也曾在他耳邊顫抖著聲音說出安慰的話。
他突然就明白了李越的所作所為,也明白了李越想要的信任對他而言多麼重要。
李懷安幾乎承受不住這眼神裡的熾熱,閉上眼轉開頭,低聲道“我累了,藥好了叫我一聲。”
李越今晚話很少,隻是應了一聲“好。”
沉默中時間過得異常緩慢,李懷安閉著眼也能感受到一雙視線緊緊粘著他。過了很久,久到他懷疑自己又睡了一覺,李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皇叔,起來喝藥了。”
他睜開眼,被扶起來喝藥,李越端著碗一點點喂他。喝完藥之後又幫他把中衣的衣帶綁緊,扶著站好,替他穿上外衣,又披上一件白色大氅。末了還順了順領上的絨毛,撫得平平整整。
“走吧,我們出去看雪。”
李越接過宮女遞上來的懷爐,塞到皇叔手中,自己又拿過一把傘和一盞燈籠,朝殿外走去。走到門口時打開傘,另一隻手提著宮燈,回過身看他。
漫天飛雪簇擁著青年,冷峻的臉被燈光映得柔和許多,他眼底漸漸盛滿笑意。
李懷安也勾了一下嘴角,他走到傘下,手裡捧著熱烘烘的懷爐,望了一眼皇城夜雪,輕聲道“走吧。”
或許此刻是這座皇城百年來最清淨的時候,三宮六院大多被閒置著,深宮中沒有鶯歌燕舞,也聽不見絲竹之聲。
一條又一條宮道上隻能聽見雪落的聲音,燈籠照亮的一方小小天地裡無人打擾,也無人窺探。兩人並肩走著,傘麵漸漸堆起一層薄薄的積雪。
太上皇突然開口道“我讓人傳的話你收到了嗎。”
李越提著燈籠的手倏然握緊“收到了。”
李懷安難得放一次狠話,自以為起了一些作用,想著以後侄子或許能學乖一點,彆再處處瞞他騙他。
他心情明朗許多,狀似不經意一提“我已經記起一些事情了。”
他本以為李越會驚慌失措,卻沒想到他隻是皺著眉頭低聲說“我猜到了。”
“……你倒是聰明,怎麼猜出來的?”
“我給您穿衣服的時候,您在看身上的傷疤。”
李懷安之前看不見自己身上有任何傷痕,或許是他當時太痛苦,忘記所有事情的同時,也在腦海裡把自己還原成了那個乾乾淨淨的李懷安。
“我隻想起來了回京之後發生的事情,關於赤餘的那五年我還是一無所知。”他頓了頓,好奇道,“你這麼努力瞞我,就不怕我生氣?”
兩人穿過一道月洞門,走在了禦花園的小路上,遠處的湖麵已經結冰,泛著一點光。
李越轉頭看著他,眼裡也帶著一點光,語氣懇切道“您再怎麼生我氣都行,就是不要記起來。”
這小孩還跟他耍橫了,李懷安笑了笑“要是我生氣了,怎麼處置你都可以?”
李越點點頭。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點“宮裡可真安靜啊,怎麼就見不著一兩個漂亮姑娘,你都二十出頭了,用不用皇叔幫你物色?”
聖上一愣,轉過頭去,悶悶地看著腳下的路“不需要。”
李懷安看他一眼“年紀輕輕,說的話怎麼像參透紅塵了無牽掛一樣。”
李越半晌沒說話,低頭看著雪地上他們一致的腳步,拐過一處牆角之後才低聲道“我有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