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什麼話?”
“您說不再攔我。”
李懷安挑了挑眉,笑著問他“我攔得住嗎?”
李越徹底開心了,絮絮叨叨地說:”我知道您這回走是因為嫌我處處管著,要是想出去散心,平日裡我可以陪您在京城附近逛逛。最近很多地方都不太平,您待在京城我才有能力護您安全。大臣那邊也彆管他們怎麼想了,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您隻用安安心心地留在這裡,彆離開就行了。”
被戳穿的李懷安也不見半分不好意思,他聽著侄子滔滔不絕說了一長串,都點頭應了下來,卻沒忍住問道“你到底圖我什麼?”
圖他慘圖他老?總不能是圖他長得好看吧。
李越瞥他一眼“圖您對我好。”
他喉嚨裡壓下一聲模糊的笑,這孩子睜著眼睛說瞎話。
李越知道皇叔這聲笑的意思,他卻覺得自己說的話不儘然是假的。好不好的,總得他自己說了算。
先帝駕崩,李懷安登基,無父無母的李越從空蕩蕩的王府搬到了空蕩蕩的東宮。他在東宮當了六年的儲君,從十歲到十六歲,從沒過上正常小孩的日子。
每日除了在太傅眼皮底下念書,便是一個人溫習功課。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唯一的親人就在數道宮牆之外,卻不主動來看他。
隻是偶然召他去禦書房寒暄幾句,問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李越卻很看重這般短促的見麵,每次去之前都要穿上皇叔讓人給他做的新衣裳。見麵之後皇叔問他功課如何,他也認認真真地回答。
他的吃穿用度從未短缺過,甚至好得有些奢靡。那時他也很想在見麵時告訴皇叔,他一個小孩用不著這麼好的東西,他隻需要多一點與皇叔見麵的機會。
可終究還是沒說出口,李越就在這樣枯燥的日子中長到了十六歲。十六歲生辰那天,皇叔突然召他去禦書房。
他到的時候,李懷安坐在禦書房裡,正給一隻宮扇描畫。見他來了,放下宮扇笑道“今日皇叔給你過生辰。”
就像是突然發現散養的貓長大了,興之所至陪它玩一玩。
李越抬頭瞧了瞧難得一見的皇叔,卻隻粗略地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他怕逾矩。
他從來沒經曆過這般好的待遇。以往的生辰,他都是一個人待在東宮,平日裡怎樣過,那天也怎樣過,隻是會在父母牌位前多添幾炷香。
一頓飯吃得毫無聲響,他從來都是一個安靜的孩子,李懷安也沒有說話。
飯後皇叔帶他去了宮裡一處閣樓,那裡搭了一個不大的戲台子。李懷安遞給他戲單,問他想點哪出。他從未看過戲,隨隨便便指了一處,上麵寫著《玉簪記》。皇叔轉頭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李越突然覺得自己做了個不妙的選擇。
等到開唱時,他才明白過來。
《玉簪記》是書生與道姑的故事,剛好這折唱的是二人感情的曖昧開端——道姑思凡。
月明雲淡,書生閒步院中,聽得道姑撫琴。二人以琴試探,你來我往間,情思暗湧,一段癡情就此結下。
李越這年紀正該情竇初開,一半聽下來耳尖已經悄悄紅了。
戲台上書生還在戲謔年輕貌美的道姑“露冷霜凝,衾兒枕兒誰共溫。”
道姑聽了羞憤不已,直道書生出言太狂,對她屢屢譏訕。書生卻看得分明,知曉她佯怒,實則已動了凡心。待道姑走後,便自言自語“妙常,你一曲琴聲,淒清風韻,怎教你斷送青春。那更玉軟香溫,情兒意兒,那些兒不動人。”
李越不敢細想道姑如何斷送青春,或是溫香軟玉又如何動人。坐立不安之間,他聽得最後一句“老天老天!早成就少年秦晉、少年秦晉!”
他腦袋裡嗡嗡響,顧不得臉上有多燙,隻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李懷安倒是看得悠閒,轉頭瞥了他一眼,笑著吩咐道“演得好,賞。”
李越的心神被這句“演得好”更攪亂了幾分,以為自己出了大醜,被皇叔笑話了。
窘迫之中看過去,一眼便愣住了。
李懷安生得一副好骨相,骨骼輪廓順暢流逸,渾然天成。他的皮相也好,風流中藏不住的溫順,還有年輕人的一點朝氣。
此時此刻皇叔笑得溫和,眼角掛著藏不住的笑意,讓他一看便晃神了。
在之後的數年裡,李越多次回想這個當初並未放在心上的畫麵。那時的他隻是心生親近,卻沒想到他的“少年秦晉”由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