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點闌珊!
冬天的太原道早上陰沉,沒有陽光。陰森的墓園裡,隨著冷風起,窸窸窣窣的樹葉聲宛如人語,樹林儘頭一座孤單的墓前站著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摘下帽子,下頭是一張慘白枯瘦的臉。
馮瑩在墓碑前半蹲下來,她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綁著繃帶的手伸向墓碑想摸一摸,快要摸到了又停了下來,她不敢。
無神的雙眼盯著墓碑良久,乾裂的嘴唇扯了扯,她想笑一笑,但笑不出來。
“哥,你恨我嗎?”乾啞如枯柴的聲音,隨著風聲隱沒在樹林裡。
馮瑩撐著身體跪了下來,“濤兒長得很像你,可惜你見不到了,你在人世間飄蕩了這麼久有沒有進過皇宮,見過他。”
馮瑩抓著墓前的枯草,低聲咳嗽,“你這麼做,值得嗎?厲闌嶠喜歡上楊鳳霖了,而你為了他埋在這冰冷的地底下,看著他和彆人恩恩愛愛,你難受嗎?”
一陣嘶啞的笑聲,撕裂了乾燥的嘴唇,馮瑩抹掉嘴上的血跡,“哥,我真的很想告訴他,你當年為什麼會離開他,我想讓他痛苦,憑什麼他和楊鳳霖風流快活我們卻要過得這麼淒慘。”
“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麼明知我給你下毒,你還要吃下去,為什麼?
婚禮那天,你明知道去救他會死,你為什麼還是去了?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嗎?你護著我長大,小時候是你拉著我的手趟河,背著我上山摘小花,我不喜歡吃的,你吃,我喜歡的就算你多不舍得也會給我。哥哥,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都是厲闌嶠,如果沒有這個人,我們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兄妹。他令我們如此不好過,我也不能讓他活得輕鬆快樂。”
馮瑩喘著粗氣,趴倒在墓前,手指已經凍得通紅,她往前爬著,爬到馮炎墓碑後頭,僵直的手挖著已經凍得如鐵一般的土,不一會指甲就開裂流血,馮瑩如同沒有了痛覺,手上的動作一點沒停。
“哥哥,我還給你,把什麼都還給你,來世你不要再遇上他,不要再愛上他,也不要再遇上我了。你要逍遙自在,娶妻生子過著平凡人的生活。以前我一直不懂,為什麼父親和你都希望我有一個平凡的人生。那時候的我隻想證明自己,馮瑩絕不是隻能被你們護在羽翼下的花。現如今我才明白平凡的可貴,可已經來不及了。”
十個手指頭已經血肉模糊,本來就斷了的幾根指骨,已經扭曲得看不出它原來的樣子。墓邊挖了一個小小血坑,馮瑩盯著那小坑,一滴眼淚落進那已被鮮血混合得看不清原來泥土顏色的斑駁坑洞裡。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繡囊放進小坑裡,用泥土緊緊埋住,從邊上扒拉了許多枯草蓋在上頭。
做完這些,馮瑩退回到墓碑前,黑色的鬥篷臟汙不堪,她無力的張開眼,盯著那空白一片的石頭墓碑。雪花飄落在她黑色的鬥篷上,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墓碑,眼前逐漸模糊,抓了幾次都沒碰到。恍惚間馮瑩覺得自己的手被握住,已經乾枯萎黃的頭發被人輕輕撫著,馮瑩的眼裡已經流不出淚水了,“哥哥,是你嗎?”
回答她的隻有凜冽的寒風。
八角沒能攔住還在發著低燒的楊鳳霖。
楊鳳霖派龔全到軍部將馮瑩失蹤的消息告訴厲染。
派出去找的人,都沒有消息,直到陵園的守墓人來找楊鳳霖,說是馮夫人讓帶句話說是大小姐在她那。
楊鳳霖片刻沒有耽擱帶著人去了墓園,穿過樹林,來到馮炎的墓前,馮瑩倒在阿夢的懷裡,顯然已經昏迷了。
楊鳳霖走近想將人抱進木屋裡,馮瑩的眼睛突然睜開,伸出手推了楊鳳霖一把。
楊鳳霖一時沒注意,腳下打滑差點摔倒。馮瑩扯著圍在她身上的被子,推開她身後的阿夢,顫顫微微站起來,指著楊鳳霖,“我不想看到你,楊鳳霖,你真是陰魂不散,我都快死了你還要出現在我的麵前。”
楊鳳霖站定身子,穩住呼吸,最裡頭的襯衣已經被虛汗浸透了緊緊貼在背上。
“你先回去,你不能在這裡待著。”
馮瑩仰著脖子,大笑出聲,“厲闌嶠不讓我死是因為我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為了你的七殿下嗎?哈哈哈,楊鳳霖你太傻了,你有什麼可以跟我哥哥比。他是為了救厲闌嶠才死的,光是這點你就永遠比不過!”
楊鳳霖燒了一晚上,體力不支,醒過來又因為馮瑩突然不見費了心神,狀態十分不好。
八角跑上去攙著他,小聲說,“少爺,您該回去休息了。”
楊鳳霖示意身後的士兵將馮瑩抬回去,馮瑩一聲大喊,“你們誰敢碰我!我就死在這裡!”
果然,無一人再敢動。
楊鳳霖很頭疼,他不能讓馮瑩在這裡胡鬨,她渾身是傷,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她真的會死。
“楊鳳霖,你現在肯定在想,不能讓我死在這裡。你怕厲闌嶠不高興,你以為順著他的心意來他就會更加喜歡你嗎?你少做夢了!你知道他為什麼出伽藍殿嗎,他是為了找馮炎缺失的骸骨才答應先女王和你立婚約,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哥哥。”
馮瑩已經瘋了。
八角抓緊了楊鳳霖的衣袖,“少爺,你彆聽她胡說。”
楊鳳霖麵無表情,雪子落在他的臉頰上,有些疼。
“那又如何?”
馮瑩突然停下來,伸著血肉模糊的手,“你知道馮炎為什麼離開你嗎?”
這話不像是對著楊鳳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