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佳顯得有些尷尬,麵對幾個小孩竟覺得抬起頭有很大的壓力,她搓了搓手,問“你們朋友怎麼樣了?我們上報了,但市局沒有批。”
“我們知道,走流程嘛……懂得。”沈亦周笑了笑,說“我們在努力說服他媽媽接他回來。”
“喔……這樣最好,這樣最好的。”
他的笑很帥氣,表情也看不出什麼異常,可付佳佳總覺得那笑裡含著些嘲諷,她沒再說話,隻是心事重重地低著頭。
“付警官,你胳膊受傷了?”
付佳佳猛地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生,右手手臂縮了縮。她看了看奶奶的屋子,才說“你怎麼知道?”
扭傷並不比骨折輕鬆,但受傷的人不故意表露出來的話,彆人應該是看不出來的,包括最親近的奶奶都沒有發現。
虞錦文指指她的右臂,說“你吃飯乾活都避免用右手,坐下來的時候還不自覺去揉它,好像一直很疼的樣子。”
“前兩天抓一個逃犯的時候扭傷了,現在不太敢使勁。”她苦笑了下,揉了揉胳膊說“你可以去試試考警校了。”
“沒興趣。”虞錦文沒骨頭似的靠回沈亦周身上,說“如果一腔熱血最終一定會被澆滅的話,還不如永遠不要踏出那一步。”
付佳佳看了他很久,最後歎了口氣,說“你們生氣或怪罪是正常的。”
她忽然起身到裡屋翻找出一些東西,出來放在桌子上,說“因為當初的我也很生氣,並且不服氣。”
桌上的文件夾鼓鼓囊囊的躺著,四個人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去打開,總莫名覺得打開後會知道一些什麼不願相信的真相。
“看看吧。”付佳佳衝那袋文件夾揚了揚下巴,疲憊道“那是我這幾年收集的。”
“這些全是有關崇孝的報道和親身經曆者的口述。”沈亦周第一個看完了資料,遞給了旁邊的虞錦文,皺眉道“這遠比我們收集的要更多,為什麼不能做證據?”
付佳佳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這幾年來,加上陸續有人來報案,我一共上報審批這起案件十三次,但沒有一次得到同意調查的批複。”
沈亦周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低聲道“我懂了。”
李越柏才是這些人裡被打擊的最劇烈的人,他是典型的幸福三口之家裡長大的乖小孩,對警察的印象仍停留在世界上最正義的人上,眼下世界觀瀕臨破裂,高大的身子萎靡成了一團。
“所以崇孝之所以這麼多年不倒,不僅僅是因為證據不足,而且是和警方……某些警方有勾結。”虞錦文腦子轉的很快,指著這對複印件問“這些有用嗎?”
付佳佳珍惜地拂過一張張的紙,輕聲道“有用的有些被銷毀了。”
“銷毀?”
“對,沒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付佳佳點點頭,像是陷入回憶,慢慢說“第一次我發現被銷毀是前些年了。當時我剛工作一年,就接到了報案,來的是個小姑娘,她爸媽陪著。我到現在都記得她的樣子,瘦瘦的小小的,很漂亮,但很沉默,坐在椅子上張望周圍卻不說話。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她媽媽哭著說她女兒被性侵,求我們去派人調查。我們都嚇了一跳,可那女孩還是麵無表情,坐在那裡像個漂亮的不會說話的洋娃娃。”
“她媽媽有幾張照片,是女生的大腿內側,大腿上的兩塊嫩肉上已經化膿了,是那種擦傷結痂後硬生生又被撕開的傷口。他們有照片,也有口供,我和師父很快就擬好了申請交了上去,滿心以為絕對能發調查令,當晚就在準備第二天去那個學校看看。可誰知道,第二天申請被退了回來,不僅不同意調查,而且連照片都沒了,批複上說的還是證據不足,起碼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被性侵……那女孩的處女膜確實是完整的,可大腿上的痕跡誰都能看得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這確實缺少關鍵性證據。”沈亦周想了想,問“有沒有可能是存檔了?”
“立案才會存檔。”付佳佳搖搖頭,說“後來的幾次我提交了幾次照片證據,留心看了一下,所有可以算作線索的照片和信息在退回來的時候都沒了,隻留了些不痛不癢的東西。”
她拍了拍這堆檔案,愛惜道“所以我把這些藏在家裡,我怕放在辦公室不安全。”
女孩子之前好像有天生的共情,李樂可聽得眼眶泛紅,哽咽著問“那那個女孩兒怎麼樣了?”
“再也沒有來過了。”付佳佳拍了拍她的肩,無奈道“我給她媽媽打過一次電話,她支支吾吾地說是他們弄錯了,傷是孩子自己不小心弄的,不關學校的事。”
“我說這些不是推卸我的責任,而是想要告訴你們,這一仗很艱難,應該說是十分艱難。我們的力量在權力世界裡微不足道的像隻螞蟻,我的師父已經離職了,他走之前警告我讓我不要再查下去了,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可能是保護一些無辜的人。”她閉了閉眼,有些發抖,說“你們也看到了我家的情況,我就這一個奶奶和一個妹妹了,我拚命考出去,是想讓奶奶安度晚年,想讓妹妹好好的去城裡治病。可如果我繼續查下去,最輕的是我丟了工作,最嚴重的是我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我的家人。有時候我也挺迷茫的,我可能不適合當警察,我既啃不動這塊硬骨頭,也不能為求助的人解決一點問題。”
“這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沈亦周輕輕搖了搖頭,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英雄,可是選擇不做英雄的人也沒有錯。”
“是啊,是他媽的狗幣學校該挨千刀的,為了錢什麼事都能做的出來!”虞錦文粗魯地安慰她,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那群王八蛋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謝謝。”付佳佳感激的看了他們一眼,說“我和幾個同事沒有對外聲張,但私底下還在查,師父退休幾年了還在暗訪,所以應該還是能給你們些幫助的。當然,你們也能給我幫助,線索共享,希望能早點撼動這座大樓的一角。”
沈亦周沒有馬上應聲,隻是沉吟半晌,抬起眼睛看她,輕聲問“我們還可以信你嗎?”
“渣滓隻是少數,我們肩上的警徽仍然在陽光下。”
付佳佳毫無躲閃地直視他的眼睛,說“我永遠對得起我的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