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傷口也終於處理好了,醫生囑咐陳一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最後忌口一點,也不要吃太辣的。
陳一道了謝,掃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塞進了口袋裡。
折騰完這一遭,他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街邊路燈亮了一路,蜿蜒遠去,夜間空氣是有些潮濕的冰涼。
陳一掃了眼公交車站牌,果然已經錯過了最後一趟。
夜裡溫度比白天足足低了七八度,陳一的外套沾了血,被他丟進了垃圾桶,此刻就穿了件毛衣,那毛衣也是血跡斑斑的,偶爾行人路過,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有人上前詢問陳一是否需要幫助或者報警。
陳一搖了搖頭。
那中年男人看了陳一一眼,歎了口氣,居然往他手裡塞了幾十塊錢。
他仿佛很了然似的:“我兒子跟你一樣大,其實有時候在外麵被人欺負了,也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公安警察,那些小混混真的不敢對你怎麼樣的。”
男人說:“一看你就是剛上高中,快回家吧,明天應該還要上學吧,彆讓爸媽等急了。”
“對了,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少白頭了。唉,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那毛病。後來找人給配了一副祖傳秘方,我一般不告訴彆人,但今天見你頗合我眼緣。”那男人掏了掏口袋,竟抓出一張紙:“讓我看看,這是當……當歸一……一兩?”
他努力想要看清,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妥協了:“算了,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一到晚上啥也看不清楚。”
陳一講:“這倒是不需要您多說,可以看得出來的。”
他本來不想收對方的錢,奈何那位中年男人卻非常熱情,無論如何也要陳一把錢收下來,一直拿著錢往陳一手裡。
“叔叔。”陳一掙紮不得,默然了:“這是我的嘴,不是口袋。”
中年男人:“……”
他回到家裡的時候夏向陽已經睡了,陳一掃了眼牆壁上的掛鐘——十一點半了,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餓意。
饑腸轆轆。
陳一換了套衣服,下樓吃了個夜宵。
做夜宵的是位年輕的夫婦,非常和善,即便已經霓虹閃爍,夜色深沉了,這兒的攤子還是很熱鬨,熙熙攘攘的。
大概人間就是這樣,無論何時總有地方是人聲鼎沸的。
陳一吃完了夜宵,這才感覺胃裡稍微好受了點,他吃完飯,本來打算直接上樓,無意間卻瞥見了一旁的電話亭。
“就打個電話試試吧。”他喃喃自語:“萬一能打通呢?”
陳一兌了幾個硬幣,投了進去,然後撥通了電話。
“嘟嘟嘟——滴。”
出乎意料的,電話通了。
“喂?”
那頭傳來薑興的聲音,依舊是很溫柔的,在寂靜夜色之中微微回蕩。
陳一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張了張嘴,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微微發愣。
薑興很快就認出了陳一,隻是陳一不說話,他便也不說話,隻是隔著電話靜靜地聽著陳一的呼吸聲。
“不要叫我夏北光。”
過了半晌,陳一搶在薑興開口前這樣說。
薑興察覺到他情緒不好,放輕了聲音:“那你想聽我叫你什麼?”
陳一悶悶地說:“反正不要叫夏北光。”
薑興:“那叫一一,好不好?”
陳一吸了吸鼻子:“你拿我當替身呢,我又不是你那個死了的朋友。”
陳一聽見薑興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
“那你到底想聽我叫你什麼呢?”
陳一想了想,又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你自己想。”
薑興:“那就叫二二。”
陳一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人怎麼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薑興:“我從小就是這樣。”
陳一不說話了,薑興確實是如此。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薑興這樣問,他的語氣很溫柔,聽不出試探的意味:“我晚上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手機掉進井蓋裡了。”陳一這樣說:“而且路上還摔了一跤,很疼。”
薑興問:“破皮了?”
陳一說:“沒有,沒有破皮,但我還是覺得很疼。”
薑興沒說話了,他隻是靜靜地聽著,陳一忽然覺出一點莫名其妙的委屈來:“薑興,我今天遇見一個瘋子。”
就像小朋友告狀一樣。
幼稚又可憐巴巴的。
“什麼瘋子?”
“不穿衣服到處跑,見了人就脫褲子,還到處認爸爸。”
“攔都攔不住。”
“我讓他不要隨便叫爸爸,他還要拿針要紮我,邊紮邊喊爺爺晚上好。”
薑興:“……”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你在哪?”
“你彆來。”陳一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那邊輕輕歎了口氣,似白霧,在空氣悄然彌散。
“真的?”
陳一不說話了。
薑興就說:“我現在就過去。”
他到了的時候看見陳一還傻乎乎地站在電話亭裡,在玻璃上百無聊賴地哈氣畫森林、小貓還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