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自己的弟弟好像也對他格外關注,陳一隱約從那灼熱又充滿了擔憂的目光之中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難不成要上演一場兄死娶嫂的倫理戲碼?
直到這兩個人在自己麵前親在了一起。
陳一才從震驚之中抽離出來。
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心裡好像沒有那麼傷心。
他微微蹙起眉,覺得一切似曾相識,如同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深深陷入了無限往複的死循環之中。
陳一在自己墓碑前等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個穿黑衣服的高個青年,簡直長在自己心窩上的一張臉,烏黑眼睫細又密纖長,隻是輕輕撲簌兩下,就連著自己的胸口都跟著一起隱隱作痛。
他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那個名字——“薑興。”
薑興好像很憔悴,看上去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抽了支煙,猩紅的火星子燒到了手指頭,臉色不變,自言自語,喃喃說了些話。
陳一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楚。
他隻說了兩個字,循環往複,嚼碎在唇齒之間。
“一一。”
聽到這兩個字的陳一大腦嗡鳴作響,心臟像是被鐵錘狠狠敲過,泛起巨大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又酸又澀,就是擠不出一點兒眼淚了。
幽靈是不會哭的。
當薑興轉身離去的時候,陳一很驚訝地發覺自己居然能跟得上對方的腳步一起離開這裡。
要知道先前的時候自己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離開這一畝三分地。
陳一很快就發覺薑興非常忙,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能從對方瘋狂之中窺見一點兒端倪。
薑興在找跟自己車禍有關係的一切線索。
薑父發現了他的瘋狂,跟他大吵了一架,勒令他不準再查下去。
薑興不肯,然後就被薑父用整整十二道鎖關在了家裡。
他越來越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隻是反複地翻看那些零星線索。
那些線索陳一也跟著看過了無數遍。
根本沒辦法串聯到一起,解出答案。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陳一覺得薑興好像越來越瘋狂了,他從精神開始逐漸分崩離析,變得歇斯底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薑興終於被人放出去了。
給他開門的那個人叫李玟,是個四十來歲的精英男,他告訴薑興,薑父於昨天淩晨三點在醫院因手術失敗去世,去世時已經是肺癌晚期。
李玟麵無表情地朗讀了遺囑。
薑父將所有遺產都留給了自己的三弟薑天樂,沒有給自己的親生兒子留一分錢。
薑興在三日之後就必須搬離薑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情的端倪。
從頭至尾,薑興聽到遺囑的表情都非常平靜。所有人都以為薑興按兵不動隻是為了韜光養晦。
但是陳一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隨後薑興查到了薑父並不是死在手術台上,而是叫薑天樂拔了呼吸機衰竭而死,他去了一趟黑市,然後在紙上記下了一長串人名、地點和時間。
陳一知道薑興瘋了。
但沒想到薑興那麼瘋。
薑興爬上了自己與陳一小時經常爬的那棵樹,通過二樓的窗戶走進了臥室裡。
他先是拿刀捅死了還在睡夢之中的薑天樂,整整二十一刀,刀刀致命,然後又走到了隔壁房間,打開了門,一步步走向床邊。
皎潔的月光勾勒出他高聳的眉骨,投下一道疏淡的陰影。
他扯下了一段濃紅的絲綢窗幔。
薑雲的臉在掙紮之間逐漸變得紫紅,而後變得鐵青,最後成了蒼白。
他從薑家出去了。
然後來到了臨近的陳家。
薑興躲在陰影裡殺掉了起夜喝水的陳辭。
然後是在臥房裡的林降。
最後再是戴青。
薑興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擦掉自己臉上與身上的血跡,他搭了一輛的士,此刻天色已經快要拂曉,接近黎明,天空是一種淡淡的鴨蛋青。
從薑興指尖上落下來的血是逼人的豔紅色,一滴又一滴,濡濕了坐墊。
的士司機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也不敢去看後視鏡。
薑興側著頭望向窗外,從厚重雲翳之間掙紮出的一點兒天光就落在他的眼睛裡,霧靄沉沉。
他付了五倍的車錢,其中有兩倍的錢是讓司機換一套座椅的布套。
薑興下了車之後就來到了墓園裡。
清晨的墓園沒有什麼人影。
死寂無聲。
司機在他轉身離開之後立馬拿起手機報了警。
薑興來到了陳一的墓碑前,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石麵。
不發一言。
在警車漸漸逼近的警報聲之中,薑興抽了最後一支煙。
煙滅了,他說:“我愛你,陳一。”
薑興扣動了扳機。
鮮血飛濺到了陳一身上。
溫熱的,腥甜的。
帶著鋪天蓋地的冷調木質香水味。
…………
陳一是哭醒的,淚水打濕了大半個枕頭,哭得頭昏腦漲,稀裡嘩啦。
陳一睜開了叫淚水濡濕的眼睫,就看見了薑興的臉。
對方臉上還有著尚未褪去的疲倦,“你醒了”三個字隻吐出來一半,就叫陳一不顧一切地抱緊了。
薑興撐著床杆,儘力不傾下腰碰到陳一的傷口。
“我都想起來了。”
隨著虛幻夢境一起被喚醒的還有那些真切的記憶。
紛至遝來。
陳一的鼻子堵住了,喉嚨也堵住了,肺葉裡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痛苦的空氣,甚至無法呼吸,連喘息都覺得費勁。
他有點兒無法分辨現實與夢境,因為太過真實,痛楚也太過分明,隻有眼淚還能嘩啦啦地流淌,傾瀉出那些作為幽靈時無法疏解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