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第二天,紹吳買了一大兜薯片送給周磊,周磊整個人愣住,臉甚至有點紅“你……這是乾嘛啊?”
第一次做這種事,紹吳也有些心虛“想讓你幫個小忙,行嗎?”
周磊一臉震驚“啥?我能給你幫啥忙?講題我也不會講啊。”
紹吳“來,咱們到那邊說……”
兩天後,瓏瓏的同桌劉晨陽被一個高大長發女子堵在學校旁的巷子裡,受到一番語言恐嚇,內容不詳。據說嚇得他膝蓋一軟,坐在地上起都起不來,最後是被路過的行人扶起來的。那段時間,學生家長中流行起一個傳言都把孩子看緊了,上下學必須接送!最近有變態專逮小學生下手,此變態是個身材壯碩的黑衣女子,精神很可能有問題……
星期一的升旗儀式,周磊和紹吳站在一起。主席台上,校長情真意切地講道“……近幾年,我校高考屢創佳績、連續輝煌。各位老師、同學們,高考已進入倒計時狀態,此時正是攻堅時刻……咳,對了,有件重要的事情和大家說——”
主席台下,心不在焉發呆的、交頭接耳說話的、靠在同伴身上昏昏欲睡的……所有學生們同時抬起頭,看向校長。
“這幾天呢,實驗小學有個孩子被人尾隨、恐嚇,據說是個精神病患者,女的,身高體壯啊……你們都是高中生了,按說應該有自我保護的意識,但臨近高考了,咱們出不起一點意外!所以我還是要提醒大家,上下學一定要結伴,尤其是下晚自習之後不要在教室逗留,趕緊回家……”
學生一片嘩然。
紹吳“……”
周磊“……”
回教室的路上,周磊壓低聲音、氣急敗壞道“老子的名譽算是被毀了!”
紹吳連連安慰“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又沒人知道是你……哎,不過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戴假發啊?”
周磊長歎“還不是韓惠媛出的鬼主意!她說怕我被人認出來!我就……就戴了我媽的假發,八百多呢,靠。”
紹吳想笑又不敢笑“看來效果很好,這都傳開你的事跡了。”
周磊崩潰地捂住腦門“閉嘴吧你。”
周磊的恐嚇確實十分奏效,瓏瓏沒再受過同學的欺負。一段時間後,她腮上的痂脫落了,新長出的皮膚有些發紅。又過一段時間,就完全看不出那處曾受過傷了。
楊書逸知道了周磊幫忙恐嚇小學生的事,向他鄭重地道過謝,還想請他吃飯。周磊大大咧咧地擺手“咱這關係客氣啥,以後那小兔崽子要是還敢欺負你妹,你再跟我說,非給他嚇尿不行。”
韓惠媛在一旁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了,楊書逸也笑“你那次已經夠他受的了。”
紹吳看著楊書逸的笑臉,心情總算暢快了些,可是那天在他房間裡、他蹲在瓏瓏麵前說的話,又刻進紹吳腦子似的,怎麼都忘不了。
他說,都怪我,都怪哥哥。
……他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地震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了,那些痛苦、殘酷的記憶,似乎也漸漸地不再那麼鮮活。有很多個瞬間,當他看著楊書逸趴在桌子上做題,當兩人像往日一樣背著書包走出學校,當楊書逸衝他笑,好像他會有種什麼都沒發生的錯覺。
什麼都沒發生,沒有地震,沒有死亡,他們隻是普普通通的高三學生,即將趕赴也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紹吳不知道楊書逸是為了安慰瓏瓏才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還是,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可就算他隻是為了安慰瓏瓏,但既然能說出那些話,至少說明在某一刻……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吧。都怪他,父親和小娟阿姨的死都怪他。
距離高考還有整整五十天,又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候,永川常常下雨,所以也常常放晴。有時候,雨後的晴朗天空中飄來一朵雲,在地麵投下淡淡的陰影,紹吳低頭,突然覺得那場地震就像這朵雲,也在他們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也許他們一時半會感覺不到,也許感覺到了卻難以描述,但總之,那朵雲和那片陰影時刻跟著他們,從未遠離。
紹吳想起來了,北師大自主招生考試裡有一道題是,選取先秦諸子的學術觀點,結合“生活”這一主題,談談自己的感受,500字以內。
他寫的第一句是汶川地震了,我並不覺得多難興邦,我隻覺得天地不仁。
2009年5月12號,汶川地震一周年,社會各界舉辦哀悼活動,高一高二學生進行逃生演練,高三照常上課。
這一天是紹吳的18歲生日,似乎大家都忙著高考,教室裡靜悄悄的,沒人記得紹吳的生日,而紹吳自己也一字未提。
這一天楊書逸沒有上晚自習,他帶瓏瓏去墓園掃了墓。
下晚自習,紹吳獨自走出教室、騎車回家。到家,老媽已為他煮好一碗長壽麵,端上桌“幺兒,沒給你買蛋糕,我想著奶油上火噻,現在是關鍵時刻,身體就是本錢呀……等你高考完開慶功宴,咱們再定個大蛋糕嘛。”
紹吳微笑“好,其實我也不太想吃蛋糕。”
他埋頭吃起長壽麵,雖然隻是簡單的青菜、雞蛋、麵條,但味道鮮美,大概是用了什麼特彆的湯底,紹吳挑起一筷子麵條,送進嘴,狼吞虎咽地咀嚼,他還有一整張文綜卷子沒寫。
可是嚼著嚼著,突然抑製不住地眼眶發酸,紹吳連忙低下頭去,還是被老媽發現了他的異樣。
“幺兒,幺兒,怎麼了?!”她焦急地攬住紹吳,“這是怎麼了?有啥不開心的事兒,和媽媽說說,啊?”
“媽……”紹吳抹一把眼睛,低聲說,“自主招生的成績出來了,我沒通過北師大的考試。”
老媽愣了一秒“哎!這有什麼!沒通過就沒通過唄!咱就當去北京玩一圈嘛,沒事的,乖,沒事的!”
紹吳點頭,強撐出一個笑“但是北外的通過了,降20分錄取。”
“那不是很好?很不錯啦!我們幺兒最厲害……幺兒你聽媽媽說,你不要對自己要求太高呀,我和你爸就希望你快快樂樂地長大,就好了,”她輕柔地拍拍紹吳的肩膀,“本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該提彆的……但是幺兒,今天也是地震一周年,我就想啊,好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今年也該高考了,可是因為地震,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高考了……我就覺得,隻要好好活著,其他都不重要了。”
“嗯,媽,”紹吳回抱她,“你彆擔心,我沒事。”
“我不擔心,”老媽笑了笑,“我家幺兒最優秀了,我知道的。”
紹吳吃了麵,洗過澡,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做題。老媽送來一杯熱牛奶,摸摸他的頭,轉身出去了。
紹吳看著老媽的背影,沉默幾秒,百般滋味都在心頭,無從開口。
他不是因為自主招生的成績而哭,也不是因為壓力過大而哭。
他隻是有些委屈,一下子沒憋住——楊書逸再也不會給他過生日了,因為他的生日是楊龍和小娟阿姨的忌日,是楊書逸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他甚至沒有資格和楊書逸一起緬懷逝去的親人,沒有資格分擔他的痛苦,因為就像老媽說的,有些人永遠離去了,有些人還好好地活著。他是幸運的那一個,所以他沒有資格。
楊書逸再也不會給他過生日了,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