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個相對熟悉的地方吧,比如你家鄉?”
“我沒有家鄉,”唐蘅笑道,“從小就跟著大人到處走,哪都待過。”
“……”
“其實,武漢應該算一個。我在那兒上大學,四年——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天天罵武漢,‘全國最大縣城’,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這種說法。”
紹吳正想問他那你想回武漢嗎,便聽他斬釘截鐵道
“但我不會回去了。”
又去一家茶餐廳吃了晚餐,唐蘅送紹吳到拱北口岸。晚上七點過,天已經黑了,風也涼下來。紹吳將要走進入境大廳,唐蘅說“有空再來玩。”
紹吳衝他笑笑“沒問題。”
反正珠海和澳門離得這麼近,分彆在即,紹吳並不覺得傷感或是不舍。他向前走,唐蘅就留在原地,走了幾步,他卻又忍不住扭頭看。他看見唐蘅挺拔地站在那裡,身後是連綿的商鋪和燈光,以及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可能是唐蘅個子高的緣故,在晚風中,他的身影竟顯得有幾分蕭索。紹吳有種錯覺,仿佛澳門是個淪陷的孤島,他即將登船上岸,而唐蘅被留在島上,回不去。
紹吳用力向唐蘅揮了揮手,唐蘅衝他點頭。紹吳看不清他的表情。
翌日,紹吳在那張彩色的玫瑰堂明信片上,一筆一劃地寫下
祝
新婚快樂,幸福美滿。
然後虛張聲勢一般,落款“紹吳”。他想他確實不敢去參加楊書逸的婚禮,雖然那個畫麵他已經幻想過許多次——身穿白色婚紗的女孩兒,溫柔地挽住楊書逸的手,花團錦簇,海誓山盟。這個畫麵他想一想就夠了,他不敢去。
但是,但是他也不想讓自己太狼狽,如避蛇蠍地躲避楊書逸的婚禮?不至於。所以賀卡和紅包還是要送到,和瓏瓏說好了,賀卡由她代為轉交,紅包也是。電話裡,瓏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不直接給我哥啊?他歎口氣回答,我不是怕你哥不要麼,你哥啊真是的,跟我還客氣什麼?
2015年的最後一天,打點好這一切,紹吳躺在床上,很安靜地抽了一整包煙。到後來他已經滿嘴苦澀,覺得身體像一隻氣球,被那些灰藍的煙霧撐起來,臟器和血肉都被掏空了。而這副由煙霧撐起的皮囊,無痛無癢,隻是一張泯然眾人的臉,上麵寫著兩個字體麵。
年少時光竟然就這樣倏忽而過,楊書逸即將成為彆人的丈夫,以後還將是彆人的父親。而他最後能獻上的,也是屬於成年人的,強撐的體麵。
至於以後呢?以後就這樣吧,楊書逸在成都,他在珠海,或者彆的什麼地方,無所謂。總之他們各過各的人生,各有各的生老病死,最後最後的聯係,大概就像現在這樣了——微博、朋友圈、大眾點評。這天晚上紹吳夢見了楊書逸,其實他經常夢見他,夢見他接受了他的表白,夢見他說和女朋友分手了,夢見他擁抱他。但這一次,紹吳夢見的隻是他們的高中時代,下了晚自習,他們在學校門口的小攤上一人買一碗涼糕,捧在手裡邊走邊吃。高中時的楊書逸有些單薄,是冬天,他穿著那件拉鏈鬆垮的黑色羽絨服,紹吳清楚記得那件羽絨服是他爸單位發的,穿在他身上就顯得肥大。他們沿著河邊慢慢走,也不說話,待涼糕吃完了,楊書逸才看他一眼,目光有些戲謔,問他“好學生也去網吧啊?”
來不及回答,眼前一晃,夢醒了。紹吳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幾秒後他摸出手機,摁亮屏幕。
屏幕上顯示2016年1月1日,2016年,還是如約而至了。
紹吳被白光刺得眯起眼,本想扣下手機繼續睡,瞥到左上角有微信消息,猶豫了一秒,還是把微信點開。
是昨晚九點來鐘,朱菁菁發的消息
在嗎?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剛才我去醫院看我叔……在住院部碰到阿姨,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你知道她生病的事嗎?
隔了四分鐘,她又發一條
我是在二樓碰見阿姨的,二樓好像是腫瘤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