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你可算回來了,”王宇君走過來,站在紹吳身邊,“老媽一直盼著你回來呢。”
“那為什麼,”紹吳打個哭嗝,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為什麼我給你和我爸打電話,都打不通……”
吳燕神色一黯,低聲道“我們離婚了。”
紹吳“……為什麼?”
“行了行了,”王宇君拽拽紹吳的衣袖,“大人的事小孩少問。”
紹吳“……”
“媽,”王宇君解開係著的塑料袋,“沒買紅油的,你這幾天不能吃辣椒噻,清湯的也不錯,我吃了一碗的。”
“好嘛,乖。”吳燕伸手去夠那碗抄手,王宇君又立即擋下她的手,說“有點燙,我端著就行。”
“幺兒,”吳燕憐愛地摸摸紹吳的頭,“你吃飯了沒有?”
“沒……”
“媽,你先吃,”王宇君說,“待會兒我帶他出去吃。”
紹吳迷茫地看著王宇君,幾乎懷疑他是不是去念了唐蘅說的女德班——雖說多年不見,但王宇君的變化未免太大了,簡直是換了個人。當年桀驁不馴地在麵館和男人接吻的他,竟會像現在這樣,捧著抄手給老媽吃?
而且他又為什麼會回來呢?
紹吳擤了擤鼻涕,隻好暫不做聲,等在一旁。待老媽吃完抄手,王宇君到病房的衛生間把湯湯水水倒掉,又洗乾淨飯盒,說“那我帶紹吳去吃點飯啊,媽。”
“你們去吃火鍋嘛,”吳燕從桌子上的手提包裡拿出錢包,抽出五百塊錢,“太冷了,吃點熱乎的,哪——媽媽請客。”
紹吳忽地想起上大學時吳燕也是這樣塞錢給他,叫他回重慶了去逛街買衣服穿,或者請同學吃飯。想到這些,紹吳的鼻子又有些發酸。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自認為從珠海趕回永川的一路上都很冷靜,現在見了吳燕,知道是虛驚一場,反而頻頻想哭。
“媽,不用,”紹吳說,“我有錢的。”
“哦,在外麵賺了大錢,都和你媽客氣起來了?”
“好好好,吃火鍋,”王宇君連忙接下那五百塊錢,“媽,你還想吃啥水果不,我們帶點回來。”
“買點草莓嘛。”吳燕笑著說。
“要得,”王宇君拍拍紹吳,“走吧。”
紹吳跟著王宇君走出醫院,腦袋發懵,聲音也還帶些哭腔“哥,我爸媽為什麼離婚啊?”
“你自己想想,”王宇君歎了口氣,不像剛才那樣殷勤了,聲音懶洋洋的,“咱們倆同母異父,又都是gay,你爸會怎麼想?”
紹吳停下腳步“我——”他是真沒想到這茬。
但王宇君這麼一說,他立即就懂了。一個女人,先後和兩個男人生下兒子,而這兩個兒子都是同性戀……紹吳他爸會怎麼想?自然認為這是吳燕的問題吧。
王宇君看著紹吳,露出個苦笑“還好你隻是向他倆出櫃,沒告訴彆人……不然就不隻是離婚了。”
此時已將近五點,天色有些暗了,一陣風吹過來,凍得紹吳哆嗦了一下。這樣的帶著潮氣的寒風,正是紹吳再熟悉不過的永川冬天的風。他搓了搓冰涼的手,發現自己甚至對這濕冷的風感到萬分親切。
離開一年半,永川通了高鐵,行道樹上掛了大紅燈籠,上麵寫著“歡度元旦”,紹吳知道,過不了多久,又該換成“歡度春節”了。
這麼快又要過年了。
幸好,幸好他回來了。
“先給你買件衣服吧,”王宇君說,“你穿得太少了。”
“嗯……好。”
也許是血緣關係的緣故?即便多年不見,麵對王宇君,紹吳也並不覺得尷尬,似乎他們還是像小時候那樣,過年時見了麵,王宇君帶他出去玩,手裡攥著一盒摔炮,走到哪摔到哪,劈劈啪啪響。而他膽子小,不敢玩,就小尾巴似的跟在王宇君身後。
兩人走進商場,新年第一天,大家都出來逛街看電影,人擠人。紹吳買了件羽絨服湊合穿著,然後王宇君帶他到五樓的火鍋店。這會兒還不是飯點,但一眼望去,桌子都坐滿了,熱騰騰的辣椒的味道湧進鼻腔,刺得紹吳皺了皺鼻子,一瞬間感覺很餓——餓得像身體變成隻空蕩蕩的麻袋,餓得像在廣東的一年半都沒吃過飯。
好在他們隻有兩個人,還能坐得下。
王宇君把菜單遞給紹吳“你來點。”
“嗯,”其實都不用看菜單,紹吳對服務員說,“炸酥肉,紅糖糍粑,冰粉,小麻花,耗兒魚,麻辣牛肉,毛肚,黃喉——”
“你悠著點,”王宇君提醒他,“這家分量大,我剛才還吃了碗抄手的。”
“哥,你放心,”紹吳小聲道,“我吃得完。”
各式菜品被陸續送上來,鍋底還沒燒開,紹吳先吃酥肉和冰粉,這家的酥肉炸得金黃酥脆,上麵撒一撮火紅辣椒麵。而冰粉是酸酸甜甜的,裡麵除了葡萄乾、山楂碎、白芝麻、花生碎、紅糖水,還加了軟糯的醪糟。
紹吳一口酥肉一口冰粉,嘴唇又裂開了,但是顧不上。
“慢點吃,不著急啊,”王宇君點了杯酸梅汁,慢悠悠地抿著,“你怎麼知道咱媽住院了?”
“我朋友來醫院看親戚,碰到她了,”紹吳的腮幫子鼓鼓的,說話有點含糊,“她是什麼時候住院的?”
“快一個禮拜了吧,她本來是痛經痛得受不了,到醫院做b超,大夫說她那個肌瘤太大了,得切。”
“有多大?”
“六點幾厘米了,這次又查出她有子宮內膜異位症——她和大夫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直接把子宮拿掉,還好能做微創。”
“子宮內膜異位症。”這是紹吳第一次聽到這種病。
“不是大毛病,就是容易痛經。”
王宇君夾起兩片毛肚,涮了涮,然後夾到紹吳碗裡“我沒想到你也……走了,她跟我說,感覺你是為了什麼人才那樣……當初改誌願,後來也不讀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