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林趯坐在工作台前歎了口氣,兩手插在衣袖裡,雙手指頭數了個來回,結果發現剛到手的工資買完這一個萬花筒之後,自己又得縮衣節食的過了。
“怎麼這麼貴啊。”林趯撅著嘴,低頭看著被自己塞在抽屜裡的萬花筒,他可沒想過一個萬花筒會這麼貴。也是了,專門按照複古的手藝來做又加上異域的風情,打著進口的旗號即便說是給了個員工價,可也還是沒有便宜多少。
“林趯,木板都收拾好了沒有?”許師傅在催了。
“哦,馬上。”林趯撒開插在袖管裡的手,其實木板不過剛切割好,都沒來得及收拾,林趯一門心思都在新買來的萬花筒上了。他著急抬手,胳膊肘撞著了桌角,工作台上的工具哐當落了地。
前頭三位師傅正戴著眼鏡要麼雕花刻字,要麼點筒調音,林趯這一下把三位師傅都引得轉身過來看他。
三位師傅裡最為嚴苛的許師傅,低頭抬眼從厚厚的眼鏡片裡去看蹲在地上慌忙撿著工具的林趯,眼神掃過台麵就看到一堆還未收拾的木料,林趯最近明顯有些懈怠了。許師傅發了話,沉沉的聲音像寺廟裡輕易不敲響的大鐘,不得不讓人跟著嚴肅,“林趯,手藝活講的可就是個靜心。你看你毛躁的,早上來就有交待你把東西收拾好。”
平常最愛拿林趯開玩笑的廖師傅也最愛護著他,聽到許師傅一副教訓的口吻立馬插話打斷他,“行了,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哪個不毛躁。木料你又不急著用,林趯知道了肯定會趕著收拾出來的。這會兒非計較這個乾什麼。”
雖然廖師傅幫著說了話,可蹲在地上撿著東西的林趯卻覺得不安,他大概預料到兩位師傅會因為他有一場口舌鬥爭。
果不其然,許師傅摘下鼻梁上的眼睛“啪”一下拍上了桌,“你當我刁難他嗎?你對他好,我難道不是嗎?把手上該做的活計提前做了,才能有時間去學新的東西。你學徒的時候難道不想師傅早點教?這都光給木頭去刺上蠟了,什麼時候才有進步?後頭不還得學雕花刻字啊?”
廖師傅一味護著,“林趯才來幾個月?你彆揠苗助長,讓他先把手上的活乾紮實了。”
“我揠苗助長?”許師傅氣的指指自己的鼻子又伸手指了指廖師傅的,食指顫抖著來回指了兩道,最後指到了蹲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林趯身上,“你知道林趯是下了決心負氣從家裡出來的吧。不早點學會點什麼東西,什麼時候才敢抬頭挺胸的回到家裡去?”
林趯聽到這話手抖了抖,他最近幾天確實沒了剛來那股上勁的勢頭了,全都把心思搭在了寧非身上。這會兒被許師傅一提到家裡的事兒,林趯突然慚愧了起來,不僅對父母慚愧了,也慚愧幾位師傅對他如此上心。可自己卻……
“好了好了,彆說了。”林師傅起了身站到廖許兩位師傅中間有意擋開他們的爭鋒相對,又柔和對著林趯說,“林趯,快起身坐回工作台上,彆再耽擱了今天的任務。”
“好。”林趯起身坐回了自己的工作台,一聲不吭拿起砂紙像個任勞任怨的木匠一樣開始搓木頭。來這裡學手藝這麼久,這是林趯頭一次被說教。林趯停了停手裡的活計,抬頭看一眼前麵三位師傅埋頭苦乾的身影,鼻間長呼氣,又低頭看一眼自己乾燥起皮的手,目光再向下看到抽屜裡露出來一截的萬花筒,偷偷在心裡念,“沒關係的林趯,他們都是為你好。沒關係的寧非,你和我不同,你是有天賦的人,不會有這種煩惱。”
寧非從來學什麼都快。
等到下班,三位師傅收拾了東西拿下了圍裙準備回去了,林趯還埋頭用銼刀銼著木板的邊角。林師傅提醒他,“林趯下班了,明天再繼續吧。”
林趯搖搖頭,“我把手裡的活兒乾完再走。”
廖師傅責怪的看了許師傅一眼,許師傅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林趯先下班吧,我白天說的話也不是要苛待你的意思。”
林趯抬起臉來單純衝著許師傅一笑,“我知道的啊,您說的沒錯,隻有把手裡的活兒乾好了才能多出時間學新的,我知道您為我好。師傅們先走吧,正好我留下收拾屋子。”
廖師傅還要再勸,徐師傅攔下他衝他一搖頭,三人也就帶上工作室的門出去了。林趯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響,手也隻停頓了一兩秒便繼續乾活,房裡隻留單調的沙沙聲。
林趯的中指起了水泡,正好是抵著刀柄的那一塊兒,投入的時候沒察覺,等到手頭一塊木板被搓的整齊光滑了,林趯一停手才發覺中指疼的厲害,抬手一看手指上的水泡在視覺裡和頭頂的燈泡看著無異。
“嘶~”林趯倒吸一口氣,吸完一垂頭,喃喃自語著,“沒天賦的笨蛋是要多付出點努力的。”萬花筒仍舊呆在他的抽屜裡,林趯伸出了長了水泡的手指過去輕輕磨了磨萬花筒的邊緣,像得到鼓勵一樣,起身伸個懶腰讓自己強打精神,“好了,現在打掃一下然後下班。”
平日裡常用的簸箕掃帚就擺在門後,林趯伸完了懶腰,看一眼滿是狼藉的桌麵地麵,手臂又無精打采的垂下,歎口氣認命一般去門後拿起了掃帚,挨著牆根,把碎屑掃到屋子中央的空地上去。
掃地的過程是頭腦放空的階段,邊掃著垃圾,林趯邊就想起自己剛來時的情景,連掃地都不會,被師傅好一通的嫌棄。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掃過地,小時候為了老師布置下來的孝順父母的作業,也曾裝模做樣的拿起掃帚,卻被媽媽趕來拿走。媽媽總是寶貝他,見不得他動彈手指,尤其在他動過手術之後,隻要看到他有點活動的意圖,就趕過來抱著他喊他,小寶貝,我知道你善良,可你千萬彆再傷著碰著了讓媽媽擔心。說完就帶他去廚房吃一個布丁。等布丁吃完,林趯也就心安理得的乖乖回房呆著,現在一想,自己從小到大好像因為媽媽的保護從來沒有過特彆大的煩憂,可能也是因為這樣,上學之後也總是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林趯掃著地,驀地想起寧非的話,不留後路一腔孤勇的去追求虛無縹緲的夢,等有一天上頭的勁兒過去了,回頭再看,你會後悔的。
手中的掃帚“啪”一聲掉落在地,林趯扭頭看了看角落裡自己的那張工作台,燈光下仍然顯得昏暗不明,他低頭看了自己乾裂的手,喃喃一句,“我後悔了嗎?”
“沐沐,來。來媽媽這兒,媽媽給你做了蛋黃布丁。”
昏黃的燈裡出現了媽媽的身影。林趯不是沒有想過家,他想的,尤其的想,從小到大他都沒走出過家的羽翼,現在一意孤行的逃出了家,又怕自己不夠堅定而避開了和家人聯係,導致現在無比孤獨的時刻卻沒了往常那溫暖又熟悉的懷抱。
“媽媽的懷抱啊,”林趯吸一下鼻子,“我好想念啊。”
媽媽的懷抱對他來說是安慰,是鼓勵,是避風港也是加油站。可現在呢,他沒了這處幫他遮風擋雨的頂棚,是他自己給自己逼到現在孤立無援的境地。
林趯的鼻頭酸了酸,眼睛澀了澀,心靈就快丟盔棄甲想要歸園田居。抽屜裡的萬花筒就在此時掉落在地,在地上滾了兩下到了林趯腳邊才停住。林趯看著滾到自己腳邊的萬花筒,吸了吸鼻子,鼻子一通氣,混沌的腦袋也清醒過來。
他攥著拳頭喊,“不!我不後悔!”
夜已然深了,讓這一句話在四處是牆的工作室裡有了回音。林趯站在屋子中央,那一句“我不後悔”被工作室的牆壁彈回了耳朵裡。他塌下肩膀,彎腰撿起了腳邊的萬花筒之後繼續掃著地。
把碎屑掃進簸箕時不是那麼的順利,有硬物貼在地上,怎麼掃都掃不進去。林趯蹲,拂開最上麵那一層灰,看見的是一顆被丟棄的螺母。
林趯撿起了螺母,舉起對著天花板。從空心的螺母裡看到了天花板的燈,光暈一圈一圈的散開。他又舉起了另一隻手裡的萬花筒,兩手並到一塊兒一齊對著天花板的燈,萬花筒裡仍舊吒紫嫣紅獨自芬芳,林趯瞟一眼另一邊空心的螺母,“真是差彆巨大。”說完便把螺母捏緊在手心,拳頭握了又握,塞回了口袋,起身繼續打掃著工作室。
江澤站在吧台裡,他剛給客人調完一杯酒。側身遞酒出去的時候,眼尾掃過獨坐吧台角落的水鑫。
水鑫今天仍舊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