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
第31章
晚飯時，一家五口正圍著飯桌吃飯，巷子深處由遠及近傳來一個孩子淒厲的求饒聲“阿娘，娘啊，你彆打了，我真的有澆水啊，它怎麼會死的我也不知道啊！我天天都澆水啊！一天澆兩次啊！”
阿茂聽見這話登時眼睛發亮，小嘴張開，放下飯碗就跑出門去。
門口閃過一個孩子的身影，阿茂在後頭緊跟著飛跑而去，李君實一看有熱鬨可瞧，身影跟著一閃而逝。阿君反應稍慢，跑出門，那三人早已蹤影全無。但這場麵阿君見慣了啊，毫不猶豫地往橋頭跑去。
橋頭不遠，阿君一晃眼隻見一個小身影“撲通”一聲，炮彈似地射向橋下，激起一個大大的水花，阿君呼一口氣水花太大，扣分！跳水果然是熊孩子們逃避體罰的不二選擇！
阿狗在河老遠處探出頭來，朝他阿娘得意地甩甩頭，朝河對岸頭也不回地遊去。王氏在橋中央提著竹掃把跳腳大罵“死阿狗！你有本事今天不要回家！我讓你阿爹打死你！”
牽著水牛經過的阿燈問道“阿狗娘，什麼事發這麼大的火？”
王氏恨恨道“這死小子，讓他天天給絲瓜澆水，他貪玩沒澆！前兩天我就覺出有點不對勁，也沒在意，我自己澆了一次。今天去摘絲瓜，你說怎麼了？絲瓜死掉啦！整架絲瓜啊！瓜架上密密的絲瓜啊！我今年下大肥，想著省點買菜錢，被這死小子害死啦！”
三人皆心滿意足地看了一場追逃大戲的現場直播。阿茂越聽越開心，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興奮之餘卻有些美中不足，他這個總編劇大導演不能登高一呼讓全村大小孩子頂禮膜拜，實在太遺憾了！
大導演阿茂懷著既得意又遺憾的複雜心情回家，阿君把他拎到房間裡，關上門“說吧，阿狗家的絲瓜是怎麼回事。”
阿茂大眼睛閃閃發光，興奮得手舞足蹈，恨不能告之於天下卻宥於現實隻能壓低聲音，表情無比糾結“阿狗娘總幫二嬸欺負阿娘，阿娘有一次還偷偷哭了！我把他們家絲瓜根扒出來鋸斷了又接起來，再用土埋上，誰也看不出來！阿狗澆再多水都沒用！哈哈！阿姐，你說我聰明不聰明？”
不等阿君答話，又點點頭自我肯定道“我自己覺得我好聰明的。”
阿君哭笑不得，表揚吧，這明顯是做壞事，批評吧，這孩子是為自己阿娘報仇，三歲的孩子想出這個法子整人確實夠聰明。想了想，對阿茂道“阿弟，我知道你是心疼阿娘才要教訓阿榮嬸的，這是對的，咱阿娘咱當然得心疼，阿娘多辛苦啊。可是你現在害得阿狗被打，阿狗可沒對不起咱們家。”
阿茂一聽，對啊，他隻想讓阿榮嬸吃不上絲瓜，可沒想害阿狗被打啊，可是不這麼做，他又很不甘心！到底怎麼辦啊？讓他去道歉是絕對不行的，但怎麼彌補阿狗呢？阿茂眼珠轉了轉，道“二姐姐，你會做好吃的菜，咱們明天請阿狗吃飯吧，被打幾下換一頓好吃的，阿狗肯定願意，他阿娘做的菜好難吃的。”
阿君道“這法子可行！但如果明天就請阿狗吃飯，等阿狗娘發現絲瓜根的秘密，馬上會想到是你做的。”
“那就過幾天唄，我找他玩，順便把他叫來。”
“好吧。以後你做事就要想好後果，儘量不要連累無辜的人。”
“我知道了。”
過了兩天，俞立信、俞立成、俞峻惟回家了，標誌著農忙正式開始。蘇氏也定了第二天割稻子，拿出二十個銅錢，讓俞立成去村頭殺豬六家割一斤肥肥的豬肉，俞立成不接，從隨身袋子裡掏出一大刀肥肥的五花肉道“阿娘，我帶了三斤肉回來。”
蘇氏驚喜道“才幾天就賺來三斤肉？還有剩的嗎？”
俞立成掏出20文交給蘇氏道“總共賺了150文，剩的留著下次買肉做菜賣。阿君說先不要分給她，農忙大家要吃點肉才有力氣乾活。”
這是阿君和俞立成商量好的，不能把賺的錢都交出來，否則劉氏更是往娘家扒拉。兩人分了一部分錢，其他的商量著還要找機會做些彆的生意，留著做本錢。
蘇氏越發滿意了，連帶著對方氏也和顏悅色了不少，溫聲吩咐方氏把肉醃起來，這三斤肉，省著吃能吃到插秧。
第二天天沒亮一家人就起床，草草吃了早飯，帶上幾大甕的開水，阿君往裡撒了幾小撮鹽，再偷偷撒些白糖。大熱天割稻子會大量出汗，每年都有人在田間地頭中暑暈倒，嚴重的還會有性命之危，阿君可不希望自己家人中暑，現在的醫療水平實在太低下。
離家不遠就是曬穀場，須得掃乾淨，晚上收工時大船會運回來今天割的稻子，在曬穀場上曬一天再打穀子，會省力不少。
李君實背著手優哉地看著阿君和阿茂打掃曬穀場，一會兒指摘阿茂太馬虎，一會兒指使阿君回去端水來喝，阿君氣得扔一把掃把給他“彆光吃飯不乾事，你也一起來掃！”
李君實指著自己鼻子驚問“叫我掃地？你竟敢……我不會掃地！”
阿君涼涼地看著他“你怎麼就不能掃地？你憑什麼不掃地？你現在是我表哥！古人雲不勞動者不得食，不掃地今天沒飯吃！”
李君實瞪著阿君，突然衝她做個鬼臉，撿起掃把，直著腰，揮著掃把，東一下西一下，掃得灰塵滿天，阿茂“噯”一聲跳著跑開，阿君唔著鼻子咳著，喊道“停！停！彆掃了！”
跑回家端來一盆水，揚著手灑些水，總算把灰塵壓下去了。手把手地教李君實掃地“動作慢點，掃把到麵前的時候要壓著，不能揮起，這樣就不會揚起灰塵了。你再試試。”
李君實總算不再搗亂，認認真真的掃著地。
三人合力，很快就掃好了。太陽已升起一竹杆高，阿君開始燒開水、做午飯，托大船送去田裡。割稻子是搶時間的農活，萬一來場台風就全完了，所以沒有天氣熱午休一說。
門外傳來一聲帶著海邊口音的問話“有人在家嗎？”
阿茂歡呼一聲撲出門去“四叔！”
四叔現在叫馬平川，今年十二歲，送給馬家已整整八年了。四歲時剛被送到馬家不多久，一個人憑著記憶硬是走了一整天回到家，蘇氏抱著他大哭一場，一邊掉淚一邊給他挑小腳上無數的水泡，發誓就是餓死也不送走了。但是隔天馬家找上門來，隻一味自責自家對馬平川照顧不周，甚至跪下求蘇氏，發誓以後比愛親生的更愛他，願意寫下文書，過兩年還會送他回來讀書識字。那時候家裡正欠著一屁股債，債主甚至追著要用這孩子抵債，俞立信剛剛謀得學堂先生一職，無法預支薪水，俞立衡、俞立成都還是半大孩子，蘇氏思前想後，最終狠狠心，親自把馬平川送去馬家，陪著住兩個晚上，然後一大早趁馬平川未醒抹著淚離開馬家。
馬平川是兄弟四人中長相最英俊的，極象著名影星白古的少年版，隻是皮膚被海邊烈日曬成小麥色，阿君前世就是白古的粉，況且四叔性格開朗，吃苦耐勞，隨遇而安，且自尊心極強，沒有因為從小被送到偏遠的海邊生活艱難而產生不良情緒，他說“阿娘不是不愛我把我送掉，而是當初阿爹去世實在艱難才送我走的，我那邊阿娘待我很好，我很喜歡那邊。等我長大會賺錢了，生活就會好了。三哥還沒娶親呢，我怎麼能要阿娘的東西呢？”因此決不接受蘇氏的貼補，反而體貼蘇氏一個女人帶大幾個哥哥不易。
六年前馬家兌現承諾把他送回娘家由大哥俞立信開蒙，去學堂學了兩年才回去，一切開銷都由馬家支付。他極聰明，兩年內已讀完《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論語》、《弟子規》等書，俞立信看四弟如此有天份心痛不已，希望馬平川能繼續讀下去，然而時年八歲的馬平川已經知事，讀兩年書養父母已是全家舉債，科舉是條燒錢的路，養父母怎麼負擔得起？何況這兩年大哥為了自己讀書也貼了不少錢，雖然大哥的意思是願意負擔一部分自己讀書的費用，但為了不知前程的科舉路拖跨兩個家庭，自己是決不願意的，故而堅決離開學堂回了養父母家。
阿君極喜歡四叔兩兄妹，在灶下趕緊高聲道“四叔快進來吧！”
放下火鉗出來，隻見馬平川挑著一副沉甸甸的擔子，身後果然跟著一個略小一些的女孩，這是馬平川的妹妹馬秀蘭，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粗麻布背包，胸前掛著一個小籃子，籃子裡麵躺著一隻金黃色毛絨絨小奶狗，蔫蔫地吐著舌頭，兩人衣裳都被汗水濕透，臉色通紅，二人一狗看起來都精疲力竭了。
李君實坐在廳堂的椅子上也不起身，安靜地打量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