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
安若雲
仆人目瞪口呆，隻好解下三人身上所有的荷包玉佩，甚至帽子外裳，才把攤販們打發了，從地上架起紈絝一瘸一拐地回府。
一間茶樓沿街的包廂內，靠窗坐著一位十一二歲的女孩，穿著嫩黃色上衣，淺粉色長裙，雙袖各畫著一隻白色史努比，柳綠色的腰帶正中，也畫著一隻仰望粉色愛心的白色史努比，除此外並無其他任何刺繡佩飾，卻看得出質地極好，柔軟飄逸，望之賞心悅目。此時她正慵懶地靠在玫瑰椅上，一手搭在窗台上，一手端著一杯茶漫不經心地抿著，雙眼滿含趣味地看著街上的這出鬨劇，身邊著淺紫裳的小丫鬟也看得興趣勃勃，不時以手捂嘴輕輕驚呼出聲。
這時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小丫鬟看向女孩，女孩微微頷首，小丫鬟便揚聲道“進來。”
窗邊的女孩也轉過臉來，隻見她鵝蛋臉麵，烏黑細眉在白玉蘭般潔白潤澤的臉上畫出兩道觸目驚心的斜線，一雙水潤亮澤的杏眼柔和了劍眉，濃密的秀發梳成雙丫髻，隻各點綴著一朵小巧的粉色絹花，整個人顯得粉嫩乾淨，修眉俊眼，令人見之忘俗。
應聲而進的是另一個穿著紅裳的小丫鬟，回身輕輕關上門，走近女孩身邊輕聲道“姑娘，泉叔說那姐弟倆進了紅顏閣後就沒出來。”
女孩抬了抬眉毛，道“走，我們也去紅顏閣。”
紅顏閣裡照例熙熙攘攘顧客盈門，主仆三人六隻眼睛四處掃射，卻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這事不稀奇，這裡賣的稀奇東西多，逛著逛著就容易失散，所以時不常地就會有人轉頭四顧找人，也有女孩子們約在這裡見麵的。
主仆三人找了一圈，互相對視搖頭，女孩失望地往外走，兩小丫鬟忙一前一後護著主子擠出去，接近收銀台時，紅裳丫鬟鬆了口氣，誇張地掏出帕子抹了抹汗，袖子一甩，張口欲言，隻聽身後一聲驚呼，一個人帶著哭聲道“這位小姐，你、你把這幅畫弄壞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主仆三人大吃一驚，齊齊轉身，隻見收銀台略靠後一點，擺著一張長方桌，桌上放著一幅裝裱好的畫，收銀員正在寫價格條幅，以備掛在畫下，紅裳丫鬟的袖子甩到了收銀員握著的毛筆上，毛筆一歪，把畫底部塗了濃濃一筆，這畫基本算是毀了，這可是姑娘剛剛拿出來讓標價200兩銀子的，收銀員怎能不著急？雖不敢扯住她衣裳，卻也擋住主仆三人去路，紅著眼睛要說法。
紅裳丫鬟臉色有點發白，緊緊攥著手裡的帕子，聲音緊繃著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這畫明明已經裝裱好了，你們不掛起來，放在這裡，還在旁邊寫字，是不是故意的，好訛人？”
收銀員氣得聲音微微顫抖“你、你、你毀了我們的畫，還如此無賴！我們紅顏閣開了這麼久，什麼時候訛過人？”
黃衣女孩把紅裳丫鬟往邊上一扯，脆聲說道“彆爭了，這畫我賠就是了。定價多少？”
收銀員擦擦眼淚，朝黃衣女孩曲一曲膝，低聲道“定價200兩……”
話音未落，紅裳丫鬟就叫起來“你還說不訛人？這無名之輩的畫也值得200兩？姑娘彆理她，頂多賠20兩！”
黃衣女孩淡聲道“紅荊！”
那紅裳丫鬟嘟嘴，不敢再說話，乖乖退到黃衣女孩身後，卻依然不服氣地瞪著收銀員。
“小姐明理大義，小的感激不儘！不敢讓小姐賠200兩，小的做事不周全，也有責任，請小姐賠100兩就行。”收銀員再次曲膝謝道。
黃衣女孩褪下手上一隻翠綠剔透的玉鐲遞給收銀員道“我身上銀兩不足，這鐲子暫壓在你處，回頭令紅荊送銀子來贖回。”
收銀員正要接過鐲子，身後緊閉的大門裡傳出一聲清脆悅耳的童音揚聲道“阿夏，不要讓客人賠，向客人賠禮。”
阿夏白了臉，收回手低頭道“是，姑娘。”
黃衣女孩大喜，這不就是逃走的那女孩的聲音嗎？這麼聰慧狡黠的小女孩，做了這麼大快人心的事，無論如何得結識才行！
遂道“本是小鬟無狀毀了貴店畫作，理應賠償，姑娘不用客氣。隻是我一路走來，口渴得很，能不能叨擾姑娘一杯茶？”
阿君在屋裡道“多謝姑娘高義，此畫乃家父所作，是我不舍出售，故標高價，並不值這麼多銀子，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本應請姑娘上坐喝茶，無奈舍妹偶染風寒，正在請醫調治，恐與姑娘玉體有礙，還請姑娘見諒，待舍妹身子康複，我定去拜謝姑娘。”
黃衣女孩略加思索，轉身對圍觀群眾道“毀壞東西當按價賠償，眾位說是不是？雖說紅顏閣當家姑娘大義，但我等縣城民眾都是有素養的，豈能一走了之？還請眾位不要圍觀，讓我與姑娘細細商量，免得因我而令各位臉上蒙羞。”
說著團團一福，眾人會心一笑，各自走開繼續逛去。
黃衣女孩朝紅荊耳語幾句，紅荊點點頭，轉身離開。
另一丫鬟紫荊遠離屋門麵向超市而立，防止有人走近。
黃衣女孩對著門縫小聲道“小妹妹，我今天有幸目睹妹妹大快人心之壯舉，極為欽佩。妹妹請相信我，我姓安，是縣尊安大人的女兒，我能幫到你。”
阿君略一猶豫，把門打開一條縫，安小姐抬腳就擠進去，阿君關上門，回身對安小姐露齒一笑，安小姐大吃一驚，眼前這個臉色暗黃，鼻子兩側稀稀拉拉幾點麻點，牙齒黑黃、眉毛疏淡、鼻側一個痦子，一身粗藍布短褐的小子是誰呀？那個美貌小姑娘呢？
安小姐轉頭四顧，終於在靠牆的一張床上看到一個小姑娘，白是白了一點，可是年紀小了點，且一點不美貌，扔到人堆裡認不出來，見安小姐看過來，也是嘻嘻一笑，同樣一嘴的黑黃牙齒，讓人不忍直視。
阿君雖信了幾分，心裡依然警惕，壓著聲音道“安小姐請坐。”
安小姐小心地盯著阿君的臉看了半晌，納悶地道“我自認耳力過人，隻要聽過一次就不會認錯，難道這次我聽錯了？不管怎麼說，如果你認識那位妹妹，請你轉告她，那人是廣東巡撫顧大人的孫子，他家勢大，可能很快就要全城搜查了，她得快走。”
阿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話時細微的表情動作，見她坦蕩磊落毫不作偽，遂站起身曲膝道“多謝安小姐！安小姐果然耳力過人，我這臉上作了偽裝，自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被安小姐識破了。”
安小姐還了一禮，睜圓眼睛眉毛高高挑起，圍著阿君轉一圈，拍拍胸脯小聲道“原來我耳朵還是好的呀。”接著連連讚歎“妹妹這是怎麼弄的？以後一定要教教我！”
阿君笑道“好，以後一定教，一點也不難。安小姐剛才說很快就要全城搜查了，城門會關嗎？我姐弟這樣出城會被人認出來嗎？”
安小姐先不答，卻道“我叫若雲，你彆叫安小姐這麼生分，我比你年長，叫我阿若姐姐就行。”
“好名字！‘歸來商山下，泛若雲無情。’姐姐俠義心腸，果真若彩雲般高潔，我就厚顏高攀叫你阿若姐姐了。”阿君也不再客氣，安若雲熱心豪爽，若過分客氣反惹她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