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的疑問在黎詡的腦海裡盤旋了一整天,以至於放學時跟在舒願身後,對方由於他罕有的默不作聲而回頭看他,他都沒迅速把凝重的表情收起來。
“你上次說你有表演,”舒願語氣平淡,“第幾個上台?”
“第——”黎詡雙眼一亮,“你要來看?”
“排得後的話就算了。”舒願說。
“第二,”黎詡比了兩個指頭,“表演結束了我送你回家。”
舒願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他背著雙肩包走在校道上,頭頂橙紅的夕陽,腳下踏過綿延的樹蔭。
黎詡伸出兩手的拇指和食指擬作相機,把舒願融進夏末黃昏中的背影框進自己的鏡頭裡。
如果恐懼來源於缺乏反抗的能力,他想當舒願手中尖銳的武器。
體藝節如期而至,開幕式的班級方陣按照從低到高的年級順序出場,走完方陣的班級在操場草坪的指定位置坐下。
高三走方陣時,舒願高高地仰起脖子,在陌生的人群中尋找陌生的麵孔。
黎詡跟舒願後麵的男生調了位,坐在舒願身後問“方陣表演好看麼?”
“我不看表演,”舒願直截了當道,“我找人。”
黎詡便不拐彎抹角了“強子?”
“嗯。”舒願半點沒隱瞞。
現在在主席台前喊口號的方陣是13班,舒願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捏成拳,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班裡的男生。
還是沒有。
還沒出場的班就剩那麼幾個,舒願緊張得後背滲出一層冷汗,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一股惡心的感覺湧上喉嚨。
他倏地爬起來,捂著嘴想走出隊伍,被黎詡一把抓住手臂。
“乾什麼去?”黎詡仰著頭看他。
舒願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他想掙脫黎詡的手,無奈這時候根本使不上丁點兒力氣。
“上……上廁所。”幾個飄渺的字眼從他捂住了嘴的指縫間漏出來。
主持人播報班級介紹的聲音砸在黎詡耳裡,他拽緊了舒願的手“輪到14班了,再等等。”
“不……”舒願搖搖頭,被黎詡箍住的手劇烈地掙紮,“放開。”
周圍的人紛紛看了過來,黎詡無所謂被圍觀,但他怕舒願難受。
“我陪你去。”他撐著地麵一躍而起,攬著舒願的肩膀快步離開了操場。
教學樓裡闃無一人,洗手間嘩嘩的水流聲在靜謐的空間裡顯得分外的響。
舒願掬著冷水往臉上潑,強行壓下嘔吐感後才關掉水龍頭。
鏡子裡的人不複從前的高傲,他變得畏畏縮縮、容易擔驚受怕,像老虎被磨平了獠牙,張嘴再不敢吼叫,隻剩了悲切的哀嚎。
舒願甩掉手上的水,再抹一把臉龐。他拐出洗手間,黎詡正靠在走廊護欄上看著操場的方向。
看到舒願出來,黎詡把剛盛滿熱水的杯子遞過去“這次還是胃疼嗎?”
他明知原因,卻始終希望舒願能告訴他實情。如果這是道不能自愈的傷疤,他不想親手揭開,他想為舒願撫平。
舒願握著水杯,冰涼的手心感受著熱水帶來的溫度。
他的每次失控都來得不是時候,竭儘全力的掩飾卻反而讓內心的恐慌在黎詡麵前暴露無遺。
“強子在幾班?”舒願問。
莫名地,他覺得黎詡知道很多,但他不確定黎詡知道多少。這個被洞察的程度似乎控製在他所感到安全的範圍內,倒不至於讓他有被人知曉秘密的慌亂。
黎詡看了他一眼,又趴回了護欄上。
班級方陣已經走完了,這會兒教導主任正在台上致辭,冗長的開場白回蕩在整個操場上方,嘹亮激昂卻讓底下的學生不住地打瞌睡。
“15班,”黎詡指向某個地方,“那邊,倒數第四個班。”草坪上每個班分成兩列長隊,15班在哪裡顯而易見。
舒願沒有近視,但隔得太遠,他分不太清誰是誰。
“他全名是什麼?”舒願把身子轉過來,背靠著護欄問。
黎詡輕笑,胳膊肘搭在邊上,側著身子問他“你怎麼就能斷定我知道他的名字?”
“猜的,”舒願無所謂的樣子,“猜錯就算了。”
黎詡清楚地明白舒願不是在用激將法,他是真的不在意,強子的名字對他來說或許並不重要。
“盧正強,”黎詡說,“還不如喊強子來得方便。”
舒願的嘴角提了提,黎詡以為他在笑,看清了才發現他眼裡的輕蔑。他沒見過舒願流露出這樣的神情,究竟發生過怎樣的事,才讓他對強子既惶恐不安,又能做到不屑一顧?
“你恨他?”黎詡試探著問。
這句話其實不該問,他不了解舒願的過去,所以無力解決對方的困擾。但他還是問了,他想算量,假如舒願說出自己的心事,他能為他豁出多少。
“恨?”舒願低喃這個字,“與其說恨,不如說是看不起吧。”
他看不起淪為施暴者走狗的人,打著“為大哥服務”的旗號,和同夥將弱勢者當成螻蟻踐踏。
他們以欺淩為樂,身體裡流著黑色的血液,自詡強大地把良心扔進惡臭的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