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原先幾戶陪嫁奴才,都被她安排在府中各處關鍵位置,但這幾個月都被王熙鳳找了各種理由,或遷移、或開革,或擠兌走。
王夫人多年在榮國府打下的根基,被王熙鳳這個深知其根底之人,全部清理得乾乾淨淨。????從這個角度來說,賈琮用王熙鳳管家,實在是個明智的決定。
不然以王夫人在賈家做了十幾年當家太太,埋下多少頭緒,即便賈琮智計無雙,初掌家業,隻怕也會兩眼抹黑,無從下手。
因此,王夫人眼下還想染指榮國家財權勢,完全就是癡人做夢。
她現在也就能給兒子寶玉瞎操心,但是比起兒子寶玉的事,女兒元春的事情才最要緊。
因為連王夫人自己都深知,不管在寶玉身上怎麼折騰,對改變二房眼下的頹勢,都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作用。
但如果能讓女兒元春在宮中謀得聖寵,那對二房才是天大的好事,二房頃刻翻身成為皇親國戚,一改眼前頹勢,這該是多大的榮耀。
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榮國府的家業,也不是沒有重新染指的機會……
……
王夫人進了內堂,便看到那位來過家裡送禮的夏家嬤嬤。
這婆子姓張,她能被夏太太數次派來辦事,可見是夏太太信任的心腹之人,多半是夏太太當年陪嫁丫鬟之類的身份。
那張婆子說道:“我家太太上次上門拜訪之後,回家便送信息入宮,已讓夏家貴親幫忙行事,眼下也有些眉目。
所以,太太特意讓我帶來書信,我家太太在信裡都寫的清楚。”
王夫人聽說事情已有了眉目,心中喜悅,隻是她和王熙鳳一樣,並不識大字幾個,便叫身邊識字的陪嫁婆子來念。
等那婆子念完,王夫人聽了心中既有希冀,但也平添了許多沉重。
夏太太在信中說道,她已讓家中族親,在宮中探明元春的處境。
言元春在鳳藻宮任女史,頗受當年皇後看重,在尚宮局女官之中,品貌都算上上之選,在宮中處事口碑俱佳,有采選之資。
王夫人對女兒元春的才貌,素來十分自得,聽了信中這些話,心中自然暢快,覺得自己費心為女兒籌謀,也算是大有道理。
但是夏太太信中後麵的話,卻讓王夫人心情有些沉重。
夏太太在信中言道,這幾年涉及宮闈屏選的要緊之人,經常調動更換,許多人都是新近得勢,賈家前些年打點,都未曾涉及這等新人。
如內宮監、司禮監的屏選司務太監,尚宮局的頭領尚官,聖上身邊行走的要緊內侍,甚至是參與宮妃屏選的畫師。
這些人對女兒家謀得聖寵,都是息息相關,需各自打點到位,萬一有所疏漏,招致怨恨,偏巧在那關節上被人使壞,就會功虧一簣。
夏家宮中那位族親花了心思籌算,要想將這些關竅都打點到位,總需一萬兩銀子,才能堪堪可行,或許就能為元春搏一搏機緣。
……
王夫人看了這份信,心情頗為沉重複雜。
前幾年沒到屏選之期,賈家為了元春的前程,都會往宮中使銀子打點,每次都是四五千兩不等。
那時都是以榮國府的名頭行事,宮中那些管事太監、尚官等相關人物,懾於榮國賈家的威名,多少有些情麵,不敢過於搜刮。
因此每次四五千兩銀子打點也就夠了,這也是王夫人剛開始之時,隻向西府公中支取四千兩銀子的緣故。
但是從賈琮決定,榮國府不再染指謀取聖寵之事,王夫人想要自行其事,就不能再用榮國府的名號。
此事失去了榮國府的背書和憑仗,宮中那些手握屏選機巧的人物,可就不會買那麼大的臉麵。
所用打點的銀子自然會大幅上升,此事王夫人心中其實早有準備,原先她籌備私房銀子,數額已在四千兩之上。
可還是萬萬沒想到,經過宮中那位夏家族親籌謀,竟然需要一萬兩銀子打點,才能堪堪足夠。
而且這一萬兩銀子使出後,也隻能保證屏選的各個關卡,不會有大的錯漏,但能否成事還是在兩可之內。
即便所有打點之人都在使力,最終中選,還是有許多不可測因由。
以王夫人的思慮,隻怕這一萬兩銀子,多少還有宮中那位夏太監的抽頭分潤,這也是求人辦事的常理,根本無法避免。
要說一萬兩能給賈家謀得一個宮中妃嬪之位,其實也不算太貴的價碼。
王夫人在榮國府做了多年當家太太,往年她和王熙鳳籌謀家中大項用度,如迎春、探春等庶女出嫁,花費嫁妝都以萬兩額度謀算。
因此,花一萬兩銀子疏通,就能為元春博得聖寵機遇,在王夫人眼界裡也算可行之舉。
可即便將來探春出嫁,需要一萬兩銀子置辦嫁妝,王夫人雖身為探春的嫡母,卻不用出一兩私房銀子,這萬兩嫁妝都是榮國公中支取。
如今元春這一萬兩疏通耗費,卻是真金白銀從她的私房錢裡支取,兩者之間有天壤之彆。
王夫人出生金陵世家,做了十幾年榮國當家太太,這些年雖從公中有些分潤,但那隻是不值一提的小利。
上有賈母在堂總掌,下有王熙鳳分擔家務,這兩個女人都是後宅翹楚,兩雙眼睛盯著,她怎麼都不可能從公中貪墨大批錢財。
榮國府偌大的家業,公中一年進賬也就一萬多兩,王夫人雖多年積攢不少私房,但怎麼都不可能一次拿出萬兩銀子。
她手上那幾間嫁妝鋪子倒是值錢,隻要變賣絕對不止一萬兩,但那是她在一輩子的立身之本,絕對不可去妄動。
所以,這萬兩銀子當真讓她有些一籌莫展。
……
站在一旁的夏家張婆子,悄悄看了一眼王夫人的顏色,大概也就看準了王夫人的心思。
想到來時自家太太的提醒,不免佩服自己太太先見之明,但是太太一番心思,難道隻是為了交好賈家……
說道:“我來時也聽我家太太說過,賈家姑娘宮中之事,雖牽扯偌大的前程和富貴,但是需要籌謀萬兩銀子置辦,的確讓人作難。
我家太太說,像貴府這樣的國公門第,都是清貴世家,即便家資富裕,也都是用在闔家人口,扶持族中老弱,一向多行善舉。
那裡會憑白囤積這麼些閒散銀子,即便夏家作皇商生意,來往銀兩數額比普通之家為巨,一下子也是拿不出怎麼多閒銀。
賈太太如覺得有些難處,也不過是常理罷了,並不用當一回事。”
王夫人正因這萬兩銀子的難處,心中有些窘迫煩惱,但是又顧著臉麵,不好在夏家婆子麵前露怯,繃著神情頗為不自在。
這時聽了那張婆子一番設身處地的話,心中不僅大覺舒坦,心中感歎這夏家太太真真難得,是個這等寬厚知心之人。
她說得話竟句句都到了自己心坎上,自己也真沒白白結識了她。
正因她有這等溫厚心胸,才能養出那樣端麗出眾的女兒……
笑著說道:“你家太太思慮周祥,倒真是知心人,旁人以為我們這樣的人家,必定都是金山銀海。
那裡知道但凡大家,需要養活的人口,籌謀的事情,比尋常之家要艱難十倍,再多的銀子都是潑出去的水,能留在手裡的又有多少。
不過是黃柏木做磬槌子,外頭體麵裡頭苦的。”
陳婆子笑道:“賈太太說的是正理,我們太太也是操持一大家子,有時也一個人常常抱怨,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我出門時太太和我說過,自來母女連心,賈太太為家裡大姑娘殫精竭慮,太太也是養了女兒的人,深感同心。
宮中籌謀乃是一樁大事,隻是耗費萬兩,的確銀資不菲。
太太和賈太太一見如故,殊為有緣,此事賈太太如有不便之處,夏家願助綿薄之力,一旦賈姑娘成事,也是賈夏兩家一番情義。”
……
王夫人一聽這話,心中不免十分驚喜,實在沒有想到,夏家太太如此熱忱重情。
她雖有些財貨根底,但卻沒餘力拿出萬兩私房銀,況且這等在宮內籌謀事,繁複糾葛,實際打點起來,極可能還不止萬兩。
她原本想過想找妹妹商議資助,薛家和夏家同樣是富貴皇商,加上她和薛姨媽是同胞姊妹,籌借幾千兩銀子,應該不在話下。
但是偏偏在這個關口,她察覺寶釵和賈琮有私情勾搭,壞了他籌謀已久的金玉良緣。
她心中嫉恨之下,挑唆擠兌薛姨媽搬出榮國府,以此斷了賈琮和寶釵的奸情。
卻沒想到自己妹妹並沒就範,而是通過賈琮的勢頭,繼續在榮國府安穩下來,暗中折了王夫人的臉麵
經過這兩樁事,兩姊妹之間出現了難以彌合的嫌隙,這當口王夫人怎可能再向妹妹籌借銀兩,實在輸不起這口氣。
王夫人正為此為難,沒想到這夏家太太如此貼心,當真是正打瞌睡便有人遞上枕頭。
她微微笑道:“如此當真要感謝你家太太,這幾日我會籌謀一番,但需你家太太相助,必定要登門拜訪致謝。”
原本以張婆子的身份,王夫人沒必要耗費精神和她說話,但如今明擺著元春之事,夏家相助之力,愈發不容忽視。
加之張婆子又是夏太太的心腹,王夫人少不得放低了些姿態,也用心和她閒聊上幾句。
說道:“自從那日夏太太和小姐到家裡走動,過去已不少日子,你家太太和小姐諸事都還妥當?”
張婆子笑道:“勞賈太太掛心,家中的生意都有老成的家人操持,太太不過總掌過問,倒不要太過擔心。
我家姑娘已是二八年華,正是待字閨中,上回和薛家公子命數不合,並未成了事,太太一直懸心。”
王夫人聽了也很是感慨,自己殫精竭慮的算計,還不是為了元春和寶玉能體麵尊貴,夏太太也是和自己一樣心思。
張婆子繼續說道:“眼下太太操心就一樁事,為姑娘擇選良配,過上好日子,這倒是和賈太太是一樣的,做娘的都為兒女操心的命。”
張婆子似乎隻是隨口家常,但王夫人聽了卻心中微微一動……(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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