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感覺頭上的篦子,似乎在輕輕按摩頭皮,那十指纖纖,扶著自己頸項,帶著溫軟柔膩觸感,讓他頓生困乏,昏昏欲睡。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接著便是敲門的聲音,賈琮從那種香蜜綿軟中蘇醒。
見到五兒端著銅盆熱水進來,又從水銀穿衣鏡中,看到晴雯俏臉紅撲撲的,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嬌豔欲滴。
晴雯梳頭的本事很好,方才他竟然睡過去片刻……
……
等到梳洗完畢,進了堂屋用早點,見桌上擺滿了各種吃食,像是比往日還多了不少花樣,顯得有些不同。
其中一盤方形的囊餅,形狀彆致,烤成焦黃色,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另一盤白色軟糕,切成拇指大小,一顆顆整齊排列,透著宜人的香甜味兒……
幾碟翠綠綠的醃菜,金黃流脂的醃鵝蛋、熏烤晾曬的果乾,各種精致的吃食擺了一桌。
賈琮好奇拿過一塊饢餅,隻覺得入口酥脆可,裡麵還夾塞細嫩羊肉和素菜,味道很是爽口美味。
五兒笑道:“知道三爺很快就要下場春闈,要在號監裡呆足九日,吃睡可比不得家裡。
如今已過了三月,天氣和暖,新鮮菜肴放不得久,我和齡官大早就起來,做了幾樣容易存放的新吃食。
三爺吃這種烤餅,是學著外頭賣的伊犁饢餅,裡麵的新鮮羊肉用鹽水略醃過,可以多放幾天都沒事。
還有這盤人參茯苓糕,用的米粉夯得緊實,又耐飽又香甜,也能存放七八日,可以給三爺做乾糧……
其他的醃菜、熏蛋等小菜,都能保存多日,三爺都嘗嘗味道,哪幾種喜歡,我們就多備一些,到時候可以讓三爺帶進場充饑。
家中好多年沒人下過春闈,我讓媽媽特地去外頭打聽過,說貢院的飯菜口味極差,而且價錢昂貴。
我們想著自己備足才好,要讓三爺吃了不稱心的東西,耽擱了做文章考狀元,可就太糟糕了。”
賈琮見五兒和齡官,臉上都有困乏之色,想來是天還沒亮就起來忙碌。
他把桌上各種新作的吃食,都品嘗了一遍,自然是樣樣可口,倒也不是哄她們開心,的確做得都很好吃。”
賈琮給五兒和齡官都夾了塊饢餅,笑道:“再幫我準備兩個粗些的竹筒,下場之前灌滿涼好的滾水,可以入場多用幾日。
你們是不知道,貢院一年都不開考一次,裡麵的水井長日無人打理,積滿落葉灰塵,井水十分難喝,喝了說不得還要壞肚子。
再幫我備一個小爐子,到時可在號監裡烘烤乾糧。
貢院的菜肴雖然難吃,但是米飯卻都是一樣的,到時我隻買米飯就是,加上你們準備的吃食,也就沒什麼紕漏了。”
齡官突然說道:“三爺,我聽內院的婆子說起,城北新開一家南貨店,店主是金陵人,專門販賣南邊海湖水貨。
咱們去買些上等醃製海魚海菜,我在南邊時常見這些,鮮香可口,放上幾月都不壞。
三爺入場之前,先用水蒸煮涼乾,到時帶進號監,用爐子一烤就能用。”
賈琮笑道:“南方的海貨可是好東西,就按你的意思,讓管家挑好的買一些,我們自己先嘗嘗鮮。
不過,你們是不是置辦太豐富了些,我是下場春闈考學,這吃用都快趕上家裡了。”
一番話逗得飯桌上笑聲一片……
……
榮國府,鳳姐院。
堂屋之中,大早五兒還沒從東府過來,林之孝正在和平兒上報賬目,王熙鳳依靠在羅漢床上傾聽。
因三月中旬將近,西府本月用度要做盤算,過了二十之後,各項用度要關賬控支,本月的各房月例銀,也都要一一發放。
自從賈琮降等承襲二等將軍,榮國爵產也被降等消減五百石。
即便王熙鳳按賈琮的意思,將西府人口做了大幅裁剪,但每月公中收支,也就堪堪拉平,每月幾乎是一錘子買賣,盈餘十分微薄。
一旦本月府上出了用度大事,基本就要從下月提支。
這種公中銀流緊縮的狀況,對於王熙鳳這種管家人來說,是頗具壓迫的態勢。
俗話說:寧可頓頓急不可一頓飽。
因此,常常會促使她挖空心思,從各處捐減開支。
隨著林之孝報讀各處用度,前麵各項讀過,王熙鳳都沒說話,直到林之孝報到寶玉房裡月例支出。
王熙鳳皺眉問道:“我聽著每月寶玉房裡的月例銀子,都是支出極高,都快趕上老太太房裡了。
以往這項我都沒細究,但如今琮兄弟承爵,府上降襲又少了大筆爵產進項。
如果不事事仔細,每月花銀子沒個法度,也不用兩年,這個榮國府也就精窮,我們也不能看著不管。
林之孝家的,你說說這細項,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之孝家的說道:“寶二爺房裡月例銀子支用額度大,主要是他手下人口太多。
一等丫鬟一個,就是襲人姑娘,另有二等丫鬟七個,就是麝月、媚人、秋紋、碧痕、綺霰、檀雲、小燕。
另外還有三等粗使丫鬟六人,就是佳蕙、墜兒、紫綃、靚兒、篆兒、春燕。
這些一共就是十四人,一等丫鬟月例一兩,二等丫鬟每月一吊,三等丫鬟每月五百錢。”
平兒聽了有些咋舌,她也知道寶玉身邊丫鬟多,但寶玉以往是榮國府寶天王,所以下意識沒去仔細算計。
如今聽了林之孝家這般如數家珍,著實嚇了一跳,按這個人數計算,單寶玉房裡丫鬟每月例銀子,就要花去十幾兩。”
王熙鳳卻微微冷笑,她沒有平兒厚道,從賈琮讓她管家第一天,她就想到這件事。
隻是榮國府剛換了主子,立即清算發難,彼此臉上不怎麼好看,所以拖了好幾個月,她都不提此事,也算足夠客氣了。
……
寶玉自己因受賈母寵愛,一律用度都是奢靡過度,以往家中有人就算心有微辭,也都埋在肚子裡不說罷了。
可如今榮國府已變了天日,王熙鳳能看到的事情,難道五兒和賈琮就看不到,他們不過是暫時看破不說破罷了。
當初賈琮將西府交給王熙鳳打理,就曾有言在先,東西兩府銀流用度,各管其賬,互不關聯。
也就是說,西府用度出現虧空,隻能西府自己想辦法彌補,沒有東府給西府填窟窿的道理。
這是賈琮看透西府常年用度奢靡,都說由奢入儉難,長此以往,西府終歸要陷入窘迫之境。
西府的爵位可不是他巴巴求來的,不過是因為皇權聖命,他不想因此多個拖後腿的爛攤子。
賈琮立下東西兩府分製的家規,就是防止西府奢靡無度,不知自醒自律,反而蠶食到東府。
王熙鳳心思精明過人,自然非常清楚賈琮的用意,從家業長遠延續來來看,她也很認同賈琮的用心。
她相信以賈母當一輩子家的人物,不會看不到寶玉房裡的情形,但是賈母從不提起。
不外乎是賈母對寶玉的寵溺,還有老太太習慣富貴糜樂,視其為理所應當。
……
可是王熙鳳接了西府管家權,卻沒辦法一直視而不見,因長此以往,西府虧空加大,可是要她去想法填補窟窿。
要是她填不得這等窟窿,還有什麼臉麵繼續做西府管家婆。
賈琮如果派個臉生的管家過來,隻要把老太太供起來,其他人還講什麼情麵?
失去西府管家權柄,王熙鳳一個配軍之婦,在榮國府還能算個什麼……
所以,她對這事憋了幾個月,總歸是要說話的,不管這出頭鳥能否拿下,賈母是否會乾涉。
但是,隻要這話頭她提了,至少對賈琮也有個交待……
那林之孝家的也是極其精明之人,她對府上家務的細枝末節,甚至比王熙鳳還要清楚。
加之王夫人將她的女兒小紅,生生攆了出去,他們夫婦和二房的梁子算結下了。
如今聽了王熙鳳的話風,那裡不清楚她想要辦什麼事。
她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二奶奶,我方才所說之事,不過是寶二爺房裡丫鬟用度,他房裡還有其他用度,也不算小項。”
王熙鳳心中會意,說道:“你隻管詳細講來,我們也好合計合計。”
林之孝家的說道:“寶二爺除了這十四個大小丫鬟,另有十個裡外聽用的小廝。
各為茗煙、鋤藥、掃紅、墨雨、引泉、掃花、挑雲、伴鶴、雙瑞、雙壽。
這些小廝的月例等同一等丫鬟,每月也要十兩。”
這下連王熙鳳都有些聽呆了,往日她是知道茗煙、鋤藥這兩個經常跟寶玉出入的小廝。
其他那些人,她連名字都記不全。
每次寶玉房裡發放月例,她注意到耗費極大,但她畢竟是大房奶奶,但對下麵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也不是樁樁清楚。
但林之孝家的卻是正經管家奴,府上那些奴才歸哪房得用,她可是如數家珍,她這一刀補得極準,極狠……
王熙鳳被驚訝片刻,倒是笑出聲來,說道:“寶兄弟這排場,真是叫人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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