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最後一輪被黷落的考生,都是因三場策論出現偏差,或者是策論水準偏低,或是明顯弱於同倫。
這最後的策論閱卷之中,各房有考生前兩場排名在二十五名之外,但三場策論寫出宏文華章,最終反敗為勝。
而且,在各房同考官上報最終遴選試卷,主考官為了避免遺珠之憾,會對各房同考黷落試卷進行抽檢。
如果發現黷落考生之中,前兩場評卷在中遊水準,但第三場策論被主考官認定卓異,也會因此等繳天之幸,意外列入榜單。
這樣的事在曆朝偶有發生,幾乎都被視為科場佳話,但那隻是極稀有的機緣,考生想要寄望於此,與緣木求魚無異。
……
因此,按這番錄取名錄計算,嘉昭十五年會試上榜舉子在三百名之數。
本屆會試登第之數,可不是隨意而定。
而是在會試舉行之前,依據大周翰林院、在京各部官衙因榮休、考評黷落而形成的官員空缺、各州上報吏部的官員缺口。
最終才會確定本屆會試上榜人數,這樣可從根源上預防官員冗餘情況加重。
……
在三場策論開始評卷之後,大部分考生其實已注定黷落命運。
但是搏殺留存的少部分考生,對於會試青雲之路的爭奪,將進入愈發白熱化的程度。
到這最後關口,考驗的不單單是學子的才華高低,更是各人機緣、時運、甚至是天命的比拚。
有些考生謄卷已是乾坤鼎定之境,有些謄卷處在可上可下的風險之中,還有不少的考生謄卷,等待冥冥之中的通天機緣……
……
此時,禮部閱卷大廳第六房同考官房廨,同考官孫守正在仔細批閱試卷,送到他案頭是經初篩的本房三場謄卷。
在十八房同考官之中,孫守正是唯一的七品官,也是官職最低的同考官,自然也是資曆最淺的一個。
但比起其他同考官仕途上四平八穩,孫守正的官途已有些弄潮兒意味。
當其他官員顧忌官場糾葛和利害,囊足不前之時,孫守正一個從七品小官,就敢於彈劾四王八公貴勳家主。
而且還因此得到當今聖上賞識,直接破格晉升官位一級,甚至被嘉昭帝加賜直奏之權,這樣的仕途際遇並不多見。
之後又得到禮部右侍郎黃宏滄賞識,被他舉薦為十八名同考官之一,也讓孫守正成為神京官場一時矚目人物。
雖然黃宏滄在會試開考之前,突然出現意外事故,無法繼續擔任本次會試主考官。
但孫守正對黃宏滄的舉薦之恩,內心依舊感激涕零。
像他原先的官位名望,即便有彈劾賈政的幸進,要坐上會試同考官之位,也是極其渺茫之事。
因此,他進入禮部閱卷大廳的那一刻,心中便決意要傾儘同考官之職責,不辜負黃宏滄的舉薦之恩。
今日上午,六房的幾名閱卷官,已將前兩場排名前二十五的考生謄卷,分彆選撿,做初步閱卷評語,並陸續送到孫守正案頭。
孫守正接連看了幾份策論謄卷,都在中遊水準,其中兩份行文甚至已顯窘迫,缺少通達自如之氣,讓他頗有些失望的搖頭。
此次策論製題之人,便是臨時接替黃宏滄主考之位,意外入選的戶部左侍郎徐亮雄。
孫守正對本房排名前列的謄卷,但策論的水準卻並不出眾,心中多少有些無奈。
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這些前兩場發揮優異的舉子,到了第三場策論便水準滑坡。
主要是主考官徐亮雄所製策論題,當孫守正第一眼看到,也覺得過於冷僻艱深,參考舉子答題普遍有些生澀,也就見怪不怪了。
對於徐亮雄此人,孫守正也有些認識。
此人當年雖隻是二甲頭名,但參加會試殿試之時,曾是奪魁的熱門人物,可見他年輕時才名卓著。
徐亮雄自入朝為官後,在朝野士林之中,以才華出眾、通古博今而著名。
而且此人因自身才氣出眾,眼界頗高,目下無塵,舉止言行不同俗流……
他會出這種冷僻艱深的考題,和他高傲自矜的性子密不可分。
此時,孫守正拿過下一份策問謄卷,隻是屢讀了兩句,眼神微微一亮。
他低聲吟詠:“先人雲:以一人之心融天地之心,以天地之心融天下之心。
此乃百世通曉之理,散見於紅塵萬類之殊,常人得知由之,而不知者也。
道無儘功,唯誌趣之高遠者為足極是功;道非小用,唯力量之凝定者為足以大其用……”
孫守正隻是讀了手中策論謄卷數段,臉身上便生出喜色,忍不住輕聲叫了一句好!
這是讀過的本房策問謄卷之中,水準最出色的一篇。
其他學子的本題策論,多半從書經之中尋找根由,然後旁征博引進行論述,卻多半因題目本就冷僻艱澀,而失之通達自如。
這也是此次策論答題,行文水準欠妥的重要原因。
但是,方才這篇策論,卻直接從題目中截句:以一人之心融天地之心,以天地之心融天下之心。
並以此為題眼破題,文法十分大膽新穎,而且破題論述之言,意氣昂揚,又和題目文脈絲絲入扣,頗為難得。
孫守正心中正為本房也出現策論佳作,心中沾沾自喜,但是他再次揣摩文章,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怪異。
當初他初見徐亮雄所出策論題目,雖然覺得過於冷僻深奧,但多少能看徐亮雄出題起源和思路。
這多虧那日他去拜訪黃宏滄之時,碰巧在他的書房之中,看到他正翻閱的那本《劉吉川文選》……
孫守正再次閱讀手中謄卷,眉頭已微微皺起,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偏出彩的策論,足以名列本房前十八名之列。
緊接著六房的幾名閱卷官又送入一批謄卷,這些部分剩餘的前二十五名謄卷,閱卷官剛評閱完畢。
另有十份謄卷,都是前兩輪排名緊隨二十五名之後,且策論文章評閱良好。
這些附加謄卷是閱卷官篩選,作為同考官冗餘遴選之用,一旦前二十五名舉子出現策論異常,候選十份就可以替補。
孫守正將那份優異的策論謄卷放在一旁,繼續評閱剛送上來的謄卷。
之後不到一個時辰之內,他又發現兩份策論水準優異的謄卷。
本房的謄卷中出現出色文章,這對同考官來說本是件好事,但孫守正在欣喜的同時,又不免心中愈發古怪。
因為這兩份謄卷策論,與他發現的首份上佳策論,都是從題乾截句破題,手法相似,同樣論述貼合,頗具功底。
雖然後兩份策論,文辭才氣比起第一份略有不如,但也不失是優良的策論文章。
而且這三篇策論雖文法有所差異,論述側重各有不同,但文脈思路卻有相承之處,仿佛像是師出同門。
其實,一場規模浩大的會試大比,數千名考生之中,有些人文風思路相近,是十分尋常之事,並不算如何奇怪。
因為,所有的學子在治學根源之上,人人都是從四書五經開始築基,所以出現文風相近,多少也是理所應當。
孫守正雖然謹慎深思,但從常理判斷,對這三篇上佳的策論文章,他挑不出有依據的錯漏,所以也不能做出違心之舉。
最後,他還是將這三份謄卷放入本房中選行列。
但是,做了數年的都察院禦史,天性中的清正計較,有問必究,已經深入骨髓。
就像是一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不知如何被人撒了沙子,而且怎麼都揉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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