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可聽清將士們在喊什麼?”
萬歲一詞,本是百姓慶祝時的祝詞。
但在武帝時期,將之變為了皇帝的專用名詞。
但在一般情況下,除皇帝之外,民間仍然可以用“萬歲”一詞。
它並不具有絕對的強製性。
比如伏波將軍馬援勞軍時,就有,“吏士皆伏稱萬歲”的景象。
漢朝諸侯王在非正式禮儀的場景中,也是可以稱“萬歲”的,因為其尚未被法律壟斷為皇帝專屬符號。
可饒是如此,在這樣一個敏感時期,劉備這樣一個“敏感身份”的環境下。
軍士們下意識喊出“萬歲”的口號來,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劉備聽出了李翊的話外音,神色微動:
“將士們得勝心喜,一時忘形罷了。”
“非也。”
李翊目光灼灼,“‘萬歲’乃天子專稱,如今三軍自發高呼‘齊王萬歲’,此乃天意民心所向也。”
此話一出,身後的簡雍、陳宮、王朗等輩無不身軀一震,下意識屏住呼吸。
無不對李翊感到佩服之至。
太勇了。
隻能說真不愧是李相爺,在齊王麵前什麼話都敢說。
反正,換作是他們三人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是不敢在天子尚在的情況下,把這種話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來的。
但李翊就是這樣的漢子,他就是說了。
這是一次大膽的試探!
此刻,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劉備身上。
顯然,這種事就是需要看當事人的態度。
但不管如何,以李翊與劉備之間的關係,都不會對二人造成任何影響。
隻見劉備緩聲開口,正色說道:
“眼下當以討賊為重,豈可妄議其他?”
李翊輕笑一聲:
“昔日光武中興,亦是從‘蕭王’起步。”
“今主公上承漢室正統,下順黎民期盼,處中國以臨萬邦。”
“進位之事,實乃水到渠成。”
既然氣氛都渲染到這個地步了,李翊乾脆直接挑明了看看劉備的態度如何。
畢竟此次中原大戰的政治目的,就是這個。
如果劉備正主沒有這個想法,那折騰的就是手下人了。
“好你個李子玉。”
劉備忽然展顏,“何時也學會勸進這套了?”
“臣隻不是道出三軍心聲罷了。”
李翊遙指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卒,“這些將士甘願效死,不僅為討伐國賊,更為追隨明主。”
“若王上一味謙退,反倒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就在這時,張飛也策馬走來。
他遙遙聽見李翊與劉備之間的談話,當即翻身下馬。
大大咧咧地說道:
“兄長忒也謙讓了!”
“左不過就是一個號子。”
“這皇帝老子喊得,獨兄長喊不得乎?”
“益德,休得胡言!”
麵對張飛,劉備就沒那麼多好臉色給他看了,非常嚴厲地訓斥他。
張飛輕哼一聲:
“俺之所言,句句是實,此乃民心所向也。”
“依俺之見,今我師兵發陳都,若得以奉迎天子。”
“當使小君禪位可矣!”
“豈不聞聖人有言:‘德不配位,民不歸心者,豈得為天子耶?’”
“今兄長為萬民所仰,此即真命之主也!”
劉備聽了,哭笑不得。
“益德,我讓你多讀書。”
“你讀的書都是這些?”
哈哈哈……
眾人聞言,全都笑了。
笑罷,劉備沉默良久,忽見一老卒跪地痛哭,懷中抱著戰死同袍的遺物。
他長歎一聲:
“若登高位能早定天下,使百姓免於戰亂……”
“也罷,待解陳都之圍後再議。”
李翊會意一笑,不再多言。
暮色中,但見劉備的背影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顯得格外挺拔。
遠處“齊王萬歲”的呼聲此起彼伏,與哀傷的招魂幡一道,在血色殘陽中飄蕩。
……
夜色沉沉,陳都魏軍大帳內燭火搖曳。
夏侯惇獨目赤紅,甲胄未卸便急召眾將議事。
帳中諸將或坐或立,麵上皆帶戰火煙塵。
“首戰不利,非戰之罪也!”
曹洪拍案而起,震得案上令箭嘩啦作響。
“齊軍不過是突襲僥幸得手,若整軍再戰,必雪前恥!”
曹洪這道發言,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意義重大。
因為這段話是間接地幫戰敗將領們進行了開脫。
見此,帳下偏將紛紛出言附和:
“正是,正是,我軍尚未適應敵軍戰法!”
“若列堂堂之陣,豈會敗於劉備?”
滿寵卻捋須搖頭:
“今士氣已墮,如強弩之末。”
“當深溝高壘,待後續汝南大軍來援……”
汝南是曹仁的地盤,那裡是他的管轄範圍。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他身上,因為現在就汝南軍區的士兵還沒有到陳都來會合了。
但曹仁也有理由說的,
他不在汝南留下重兵,如何防備諸葛亮的荊州軍,陳登的淮南軍?
“汝南路遠,緩不濟急。”
曹仁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擲於案上,沉聲說道:
“現在更棘手的是——陳地現有兵力,已折損三成有餘!”
帳中霎時寂靜,三成的折損,對一支軍隊而言無意是巨大打擊。
而對一支以征兵製為主的軍隊而言,那就更是毀滅性的打擊了。
畢竟曹魏是通過爆兵的方式,才能籌集出碾壓齊軍數量的軍隊。
一旦正卒大規模折損,是沒辦法第一時間快速補員的。
因為要防止兵變,他們隻能將抓上來的壯丁,切割得十分零散,到各個部曲中去。
所以補員速度,是遠不及齊國這種募兵製速度快的。
燭火劈啪聲中,曹仁指著竹簡,闡明現在問題的嚴重性:
“為防新征壯丁嘩變,按我大魏新製,各營兵員皆分散屯駐。”
“如今戰損兵卒,短時間內,無處抽調補員!”
曹洪脾氣火爆,頓時拍案而起,大喝:
“早說過這‘分兵製’弊大於利!”
他雙目掃過眾將,“當年在兗州時,就地募兵何等痛快?”
“如今層層上報,等批文下來,劉備早打進城了!”
滿寵出聲反駁道:
“若不如此分兵,以我軍強征壯士之激烈。”
“軍中士卒必然嘩變!”
曹洪恨恨道:
“如若嘩變,即殺之。”
“時日一長,自然無人再敢生亂!”
滿寵不禁冷笑:
“如此,隻會激反更多人。”
一時間,會議裡陷入了爭吵。
大家都有甩鍋的意思。
或說當初就不該強征爆兵,或說爆兵了就不該分兵。
導致現在補員困難,不能第一時間恢複戰鬥力。
總之,出事以前,大家都能夠和和氣氣地坐下來,靜心討論。
出事之後,各種矛盾問題全部被激化開了。
“好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夏侯惇展現出了一名領導的威嚴,出聲製止住了眾人的爭吵。
他沉吟良久,才緩聲開口:
“子孝、子廉……”
夏侯惇獨目如炬,“以現存兵力,可能阻劉備於城下否?”
曹仁指尖劃過輿圖上幾處水銀標記,蹙眉道:
“各營實額不足七成,弓弩箭矢僅支三日。”
“若齊軍全力來攻……”
他猛地合上竹簡,“無異於以卵擊石,勝算極低。”
“除非有天神相助,否則難矣哉,難矣哉……”
曹洪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燈盞搖晃: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陳地丁壯也儘數編入行伍治中!”
“否則,也不至於現在補員無人了。”
“慎言!”
夏侯惇突然壓低聲音,“吾有一計,或可解此困局。”
眾人皆是一愣,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夏侯惇。
仿佛在說,你也有計?
夏侯惇嘴巴張開,慢慢地吐出來四個字:
“暫棄天子。”
“什麼!?”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變色。
曹洪霍然起身,佩劍撞得案幾作響。
“……將軍三思,天子乃是漢室正統。”
“若使劉備得之,法堯禪舜,我大魏將何以自處?”
“子廉休驚,非真棄也。”
夏侯惇揮了揮手,安撫曹洪情緒。
然後有條不紊地為眾人分析道:
“今若強行劫駕,必為齊軍輕騎所追。”
“不如留此‘包袱’予劉備。”
他獨目精光閃爍,“攜天子行軍,日不過三十裡。”
“而我軍可速退項城,調汝南之兵,提前部署,轉移戰場。”
“待其師老兵疲,一舉擊之。”
“天子不就又重新落入我們手中了麼。”
滿寵卻顯得有些焦慮,擔憂地說道:
“可就這般放棄天子,拱手讓給劉備,萬一有失……”
過去十五年中,漢室朝廷一直都是被曹劉兩家所掌控,雙方共同管製。
而如今夏侯惇所做出的決定,就意味著他要打破這個局麵。
從此天子徹底落入齊人手中,尤其以劉備現在的名望。
與天子之間,真的就隻差一個環節了。
夏侯惇一咬牙,恨恨說道:
“劉玄德素以仁德自詡,豈敢效董卓故事?”
他起身按劍,“況魏公早有密令:事急可以從權。”
“諸君莫忘——官渡之戰前,吾等連兗州基業都敢暫棄!”
“今何惜一小君?”
轟隆隆!
窗外忽起驚雷,初夏暴雨驟然而至。
雨聲中夾雜著城頭守卒的咳嗽聲,曹仁望著被雨水打濕的窗紙,喃喃道:
“隻怕經此一退,天下人心皆向齊漢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夏侯惇斬斷案角蠟燭,發狠道:
“吾決心已下,就這般做了。”
“除此之外,已彆無更佳良策矣。”
“即刻傳令:全軍輕裝,拂曉前自西門撤往白馬。”
“留空營帳、多置旌旗,務必要為我軍撤退爭取到足夠時間。”
四更將儘,陳都西門悄然洞開。
魏軍輕裝疾行,馬蹄裹布,士卒銜枚,如一道黑色暗流悄然撤出城池。
夏侯惇立馬西門橋頭,獨目回望城中宮闕輪廓。
軍士們牢記著他的軍令:多樹旌旗,灶台不減。
趙儼進一步獻計:
“不妨再遣老弱士卒於城頭擊鼓巡更,劉備必以為我軍仍據城死守。”
夏侯惇從之。
雨幕中,魏軍主力悄然北撤,隻留下空營處處,旌旗獵獵。
翌日拂曉。
齊軍斥候探至陳都城下,卻見城頭魏旗招展,炊煙如常,隱約可聞巡更鼓聲。
“怪哉……”
張飛撓頭,“魏賊怎的這般安靜?”
關羽鳳目微。“恐有詐謀。”
李翊取望遠鏡細觀片刻,忽而冷笑:
“旌旗雖多,卻無兵戈反光。”
“炊煙雖盛,卻無戰馬嘶鳴——此乃空城計也!”
劉備當即令許褚率輕騎叩城。
不過半個時辰,城門洞開——原來魏軍早已撤儘。
隻留幾個老卒在城頭擊鼓,見齊軍至,立刻跪地請降。
靠著這套布置,夏侯惇成功迷惑住了齊軍耳目,為魏軍戰略轉移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
但齊人也不虧,因為他們不費一兵一卒地進入了陳都。
此時,陳地朝廷徹底落入了劉備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