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世存領著楊天出了府邸,在汴京城的街道上走著。
大隊的金兵,整齊劃一的通過,不再漫無目的的燒殺搶掠。
有那麼一刻,楊天心裡掠過一絲幻想,如果金兵從沒來過,那麼爹爹就不會戰死,娘也不會被抓起來,那他現在也不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在這陌生的街道上。
街道上路人三三兩兩,卻是行色匆匆,不敢交頭接耳,隻顧埋頭趕路。
被金兵毀壞的房屋,一堆堆的斷壁殘垣,在那無聲的哭泣。
城中到處可見的屍體,有平民百姓的,宋軍士兵的,在金兵的監督下,大楚士兵正在用板車把他們裝車運出城去,汴京城外不知又要新添多少亂墳崗了。
四月的天,已經悶熱,小楊天卻打了個寒顫。
忽然,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準確的說是一具屍體,高大的身軀即使是躺下,也是那麼與眾不同,一種磅礴的氣勢,令他雖死猶生。
他身著宋軍盔甲,頭盔已經不見了蹤影,胸口大片的血跡是那樣的觸目驚心,雖然淩亂的頭發遮蓋住了他硬朗的臉廓,但楊天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是爹爹,是楊崇德。
楊天掙脫了潘世存的手,朝著一眾裝車拉運屍體的士兵跑去,他跑的飛快,以至於眼淚都追不上他。
聽到動靜的金兵回頭,紛紛抽出胯間彎刀,嚴陣以待,待看清是一個小孩時,為之愕然,悄悄的收回了刀。
潘世存快速追上去,待楊天就要衝過金兵陣仗,觸摸到父親那一刻之前,一把拽住了他,慌忙對金兵賠著笑臉,拉著楊天就走。
還不忘訓斥他兩句“你瘋了,不想活了,可彆帶上我!”順勢在楊天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
踢得楊天一個趔趄,差點跪倒在地。
顧不得屁股疼痛的楊天,眼淚汪汪,一滴一滴的掉著“我看見我爹爹了,那是我爹爹。”
潘世存回頭看了一眼板車上的屍體,他也看到了那具高大,氣度不凡的屍體,雖然躺下了,對他這種奸佞小人卻還有著極強的震懾力。他不禁也打了一個寒顫。
心想,要是楊崇德不是躺在那,而是站在那,知道自己對他楊家的所作所為,那躺在那的估計就是自己了。想到這裡,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楊天放聲的哭著,撅著屁股使勁往後掙紮,腳胡亂蹬著,豆大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潘世存死死的拽住他,拖著他,十多歲的孩子如此劇烈的反抗,也讓他寸步難行。
金兵看到兩人的劇烈動作,欲上前過問。
潘世存隻得用力把楊天攔腰抱起,疾行幾步,楊天捶打著他的肩膀,鼻涕眼淚弄了他一身。
潘世存小聲說道:“你還想不想救你娘,你爹是反抗將領,讓金兵知道了,你想,你還能救出你娘嗎?”
聽到這些話的楊天瞬間停止了反抗,任由潘世存扛著他,雙腿雙手在潘世存的身上不自主的搖晃著,仿佛被抽去靈魂一般。
他抬起頭,艱難的望向父親那邊,他不再掙紮,任由眼淚、鼻涕流淌著……
街道的儘頭,拐了彎。
潘世存把楊天放了下來,雙手扶著膝蓋,大口的喘氣。
落地的楊天快速跑到拐角處,雙手扶著牆,微微露出頭,向父親那邊張望著。有那麼一瞬間,他夢幻的看見,父親坐了起來,朝他微笑,向他走來……
潘世存以為他又要跑過去,顧不得氣喘籲籲,就要去抓他,看見他停下來,才又放心的在那大口喘氣。
看見楊天淚眼婆娑,雙手狠狠扒著牆,眼睛透漏出一股隱忍與憎恨,嘴唇都咬的發了白,毫無血色,這才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啊,就能如此,潘世存不禁暗暗心驚,這小子不能留,日後必成大患。
裝屍體的板車滿了,幾名士兵托起板車,嘎吱嘎吱的往楊天的反方向走遠了,背影逐漸模糊,直到消失在了街角的拐彎處。
楊天擦了一把眼淚,鼻子一強一吸,收起了拉的很長的鼻涕,回過身來,目不斜視,把潘世存晾在一邊,獨自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那種隱忍與決絕再次震驚到了潘世存,見走遠的楊天,他隻得快步追上去。
有那麼一瞬間,潘世存內心有了絲絲不忍,一個十多歲孩子,這些天經曆了這麼多的變故,親人近在眼前,卻又不能上前“相見”,是有點殘忍。
他兩步攆上楊天,把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想安慰安慰他。卻被楊天厭煩的躲開了,潘世存自找沒趣,又落下兩步,跟在了後麵。
這個念頭在潘世存的心裡隻是一閃而過,接著又被找到槍譜,毀滅楊家的念頭蓋了下去。他的嘴角不露聲色的顯出一絲邪惡的微笑。
楊天目不斜視,低頭快速的走著。
兩人一前一後,就這樣走著。
走過兩個長街,拐過兩個街角。
就到了楊天家。
楊天遠遠的就望見了,望見了院中那棵柳樹,他的心一下就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他想起多少個炎炎夏日,父親坐在樹下品著茶,他偎依在母親懷中,聽蟬鳴蟲叫,一把蒲扇輕輕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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