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約莫雙十年華,身著藕色的長裙,肩上披著一個雪狐披肩,和賽雪欺霜的俏臉相稱;一頭烏黑秀發挽著簡單的發髻紮在腦後,亭亭玉立。
少女五官可稱完美,絕色麵容動人心魄,直如天仙謫塵。不少路人下意識遙遙相望,卻又覺得太過明麗,低頭不敢逼視。
特彆是那一雙靈動醉人的大眼睛,內裡笑意盈盈,欲語還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和麵前的人分享。
正是司徒琴。
謝淵一眼望到人群中的司徒琴,頓時露出驚喜的笑意:
“琴小姐!你怎麼在這兒?”
他正要快步走上前去,結果被一隻纖細的手臂一把薅住:
“等、等一下!”
謝靈韻直接橫在兩人中間,然後如臨大敵的看著司徒琴:
“你就是那司徒琴?”
司徒琴眼睛這才轉到謝靈韻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想來這位便是陳郡謝氏家主的千金,靈韻小姐吧?”
“正是!”
謝靈韻昂著頭,馬尾辮一甩一甩。
她目光中流露著十足的警惕:
“你怎麼會在這裡?”
司徒琴掩嘴一笑:
“這是京城,又不是陳郡,我在這裡怎麼了?”
謝靈韻一滯,然後神色不善道:
“隨你……喂,把糖人還我!”
“哦,你說這個啊?”
司徒琴看了看手中的謝淵糖人,笑盈盈道:
“這個我特彆喜歡,不如你就讓給我好了。”
“不行!這是我的!”
謝靈韻大急,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還顧忌著身份,恐怕就要衝上去搶了。
司徒琴眉眼彎彎:
“你不是還沒付錢嗎?”
她頭微微一撇,身後立即有隨從上去,給賣糖人的遞了一片金葉子,頓時讓小販睜大了眼睛,激動的不能自已。
“謝小姐賞!謝貴人賞!”
商販一疊聲的讚道,心中暗道最喜歡貴女打架了,多來點。
“沒事,你手藝好,值得這價。這糖人……千金不換。”
司徒琴搖了搖手中的糖人,笑眯眯道:
“不過現在是我的了。”
謝靈韻睜大眼睛,胸口急劇起伏:
“你你你!你……我!這是我的!我的糖!”
謝淵這時歎了口氣:
“琴小姐,你彆逗她了。”
“哦,幫妹妹呢。”
司徒琴瞥了他一眼,頓時讓他有些心虛。
不過旋即司徒琴就微微一笑,一下就將糖人遞了出去。
謝靈韻下意識的就搶了過來,然後才有些發愣:
“你……又給我了?”
“拿好了。以後記住,我不給你,你不能搶。”
司徒琴笑吟吟繼續道:
“但我就是給你……你又能搶的走嗎?”
謝靈韻睜大眼睛,看著司徒琴,咬唇咬了半天,驀地道:
“我不同意!”
司徒琴怔了一下,好笑道:
“你不同意什麼?”
“我不同意這樁婚事!”
謝靈韻咬牙切齒,直接出了驚天之語。
長街上人流如織,但這裡幾名男男女女服飾華貴,外貌出眾,早就引起旁邊人們的注意。
結果謝靈韻此話一出,旁邊都為之一靜,路人頓時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不少在街邊買了吃食的更是趕緊大吃兩口。
謝淵張了張嘴,司徒琴也不複鎮定自若,麵對謝靈韻第一次失了氣勢:
“……說什麼東西,哪來的婚事?”
她吸了口氣,感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身後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說道:
“殿下,故友相逢,我欲和他……他們敘敘話,就不耽擱您了。”
謝淵這才看到司徒琴後麵的人。
一名英武不凡、貴氣逼人的錦衣男子靜靜矗立。
他穿著淡金色的長袍,腰上纏著玉帶,整個人即使身著便裝,也華貴非常。
男子點了點頭,深邃的目光望了謝淵一眼,而後道:
“琴妹,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陪你了。我讓陳統領和……”
“不必了,在京城,我還有什麼擔心的?而且他會護住我的。”
司徒琴搖搖頭。
男子又看了眼謝淵,異色一閃而過,然後客氣的輕輕點頭,帶著身後氣勢內斂的幾名護衛離開。
謝淵微微凜然,那名氣息深沉的護衛分明是位宗師。
司徒琴感受著周圍路人打量的目光,瞥了謝靈韻一眼,然後一拉謝淵:
“走,帶你去個好地方慢慢說話!”
見謝淵被司徒琴一勾就走,謝靈韻氣得跺腳,隻得一步跨上,又從另外一邊挽住謝淵。
謝淵左一個右一個,皆是國色天香、絕色少女,兩女各自不同的發間幽香飄入謝淵鼻間,讓他有些飄飄然。
周圍路人看見這一幕,都是瞪大眼睛、羨慕嫉妒的眼神飆射過來,幾乎將謝淵萬箭穿心。
不過看著謝淵容貌不俗,也有人的目光是射向旁邊兩人就是了,男的女的都有。
司徒琴拉著謝淵、謝淵手上掛著謝靈韻,三人如同一串糖葫蘆,迅速穿過京城繁華的街巷,來到一處臨著運河僻靜處的小樓。
“到了!”
司徒琴笑眯眯的,直接進樓,輕喚道:
“老板,我訂的‘雲溪’雅間,可還在的吧?”
“哎呀,司徒小姐,您訂的包間怎麼可能不在?您隻要給老吳發一句話,這房間就是三天三夜不接單也得給您留著啊!”
一道有些浮誇油滑的聲音響起,一個胖胖的中年人閃身出來,對著司徒琴點頭哈腰:
“貴人駕到,有失遠迎!司徒小姐,快請,快請!”
那中年人又看見司徒琴後麵的謝淵和謝靈韻兩人,眉眼一彎,嘴角一咧,漂亮話就往外蹦:
“嗨,這二位是司徒小姐的朋友?果然皆是雅客,氣度不俗,小店蓬蓽生輝,老吳我是、是……”
那老板和謝淵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同時詫異道:
“謝鏢頭?”
“吳老板?”
謝淵沒想到在這兒能見到故人,一時又是驚詫,又是感慨。
原來這中年老板竟是當年在雲照時號稱雲照第一酒樓的春江樓的老板老吳,謝淵還在龍騰鏢局時,自滅了金剛門起便幾乎將那裡當做食堂,其手藝便是慕朝雲都稱讚過。
隻不過鏢局大變之後,謝淵逃出雲照,而後數次隱姓埋名的回去雲照時,發現春江樓已經物是人非,聽說還是牽扯進了當時的宗師追殺、被盧老三給毀了,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歎惋,暗暗發誓日後成就宗師之時,必定手刃盧老三為所有故人報仇。
然而謝淵還以為這老吳也在當時的混亂中死於非命,沒想到他鴻運齊天,樓去人在,不知怎麼竟然來到京城,又開起了這酒樓?
謝淵抬頭,定睛一看,果然見那招牌上寫的還是三個大字——春江樓。
他不由笑歎道:
“吳老板,時隔數年,沒想到今日竟又在京城進了你的酒樓。”
那吳老板也是眨了眨眼,露出幾分真摯的感慨:
“謝鏢頭,當年在雲照還多虧你和總鏢頭照顧生意,我生意也過得紅紅火火。隻是後來……”
他長歎了口氣:
“滄海桑田呐。老吳否極泰來,又在京城東山再起;而鏢局的老顧客們,聽聞還有謝鏢頭尚在,並且也這個聲名鵲起,名揚天下,老吳甚是……甚是……”
吳老板順口誇了幾句,忽然覺得沒對。
不對啊,這謝鏢頭不是通緝犯嗎?
他額頭頓時見汗,小心看了謝淵一眼,囁嚅幾下,又緊張的往四周一看,低聲道:
“誒,謝鏢頭!你這身份大喇喇的,趕緊進來,老吳帶你先去後麵避避。”
謝淵笑著擺擺手:
“吳老板,我已洗脫冤屈,現在是清白身份,不然怎麼會在京城大搖大擺的走路?”
“啊?哦,原來如此!恭喜謝鏢頭,賀喜謝鏢頭!蒼天有眼呐,像您這樣除暴安良,為民除害,伸張正義的俠士,終於得了正名!”
吳老板愣了一下,頓時大鬆一口氣,然後馬上換回熱情的笑臉,連連拱手。
司徒琴旁觀一會兒,這才有些奇異道:
“怎麼你們還認識?老板,你不是自稱江南人士嗎?”
“老吳我是江南人,不過自幼四處飄泊討生活,便是西域也曾去尋過機會。前些年在雲州雲照縣開了個酒樓,生意還不錯,才結識了謝鏢頭。”
老吳笑嗬嗬道。
司徒琴想了想,恍然道:
“原來你這春江樓,就是那個春江樓?”
她在雲照時也曾聽過這個名字,不過她數次來往雲照都是為探望當年平西王府的故人,在雲照從沒有往外麵用餐,故而沒太大印象。
她一拍手,笑道:
“這可真是緣分。”
老吳也連連點頭:
“是極!嗨,故人相逢,當浮一大白!三位且先上包間。小二,將地窖裡最好的那一壇起出來!”
老板親自帶著穿過廳堂,往二樓包間走去。
路上謝淵注意到廳堂寬闊,不再像當年雲照時隻做雅客生意,但廳堂客人也已坐滿。
他甚至看到角落裡還有赤膊露乳的西域喇嘛、壯碩豪客,打扮奇特;
另外一角又有全身罩著兜袍靜靜坐著、身後兩人同樣打扮,卻是無聲侍立,三人都如同靜止的木樁,看起來頗為古怪。
謝淵剛看了一眼,就見後麵侍立的其中一人忽然一動,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淵旋即收回目光,免得引起爭端,同時暗道罩這麼嚴實也能吃飯?
吳老板也看到謝淵的目光,望著那邊眼神中似乎有些無奈和畏懼,輕歎道:
“謝鏢頭,京城的生意可不如雲照好做啊。”
謝淵若有所思,京城彙聚三教九流、天下英萃,碰上奇人怪事的概率自然大得多了。
不過吳老板能在這開這麼大的酒樓,肯定是結識了貴人的,倒也不用他操心,於是笑道:
“但你這生意可變得越來越好了,天南地北的都有,賺得盆滿缽滿。”
司徒琴接過話道:
“這春江樓近日在京城特彆紅火,一位難求,不少達官顯貴、大戶子弟都爭相來湊熱鬨。吳老板生意做得好。”
原來還是網紅店……
吳老板領謝淵三人進了包間,路過回廊樓梯時,謝淵終於依稀看見雲照春江樓的影子,不由又有些滄海桑田之感。
進了雅致的包間,陳設比雲照差不多,隻是用料更高了不少,顯然在京城有所升級。
窗外就是運河一角,這位置選的也不錯,雖是運河,景致清幽,從窗戶望去,如同一副風景畫。
“比雲照更好。”
謝淵讚道。
老吳拱拱手:
“謝鏢頭過獎了。隻是京城雖好,壓力也讓人愁。如那些異域客人,風俗不同,大吵大鬨也讓人無法子;或者有些客人,天天就在這點個炒蛋便能坐一天,好好說話也勸不走,又不敢得罪,哎!老吳的白頭發哦,又多了不少。”
老吳一邊牢騷,一邊親自伺候謝淵三人坐下,然後在旁邊又是倒茶又是擺碗筷,和謝淵敘了敘往事,各自感慨的同時,又沒忘阿諛奉承司徒琴,顯然知道這是位在京城也有大分量的小姐。
他間或還和言細語的問候謝靈韻,問出她愛吃獅子頭,馬上拍胸脯說自己的獅子頭在京城也是一絕,立即讓人送了一份。
三言兩語的功夫,三人都沒有冷落,各自如沐春風,讓謝淵暗自點頭,果然是吳老板的功力。
等到開始上菜上酒,老吳親自拍開酒封,敬了謝淵三人三杯,然後識趣的稱事告退,留三人自己享用。
謝淵望著琳琅滿目的一桌菜肴,知道是老吳吩咐廚房送的,不由感歎道:
“當年這位老板就會來事,菜肴也做得好,以為他說不得生意能做到雲州府去,結果後來出了事;然而轉眼一看,他竟然又在京城立穩腳跟。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謝靈韻一直插不進話,現在才道:
“這春江樓原來也很不錯嗎?”
“很不錯,我挺愛吃的。”
謝淵點點頭道。
司徒琴露出笑意:
“那就真是巧了,這雅間今天本來就是訂好讓你來的。”
“你知道我來啦?”
謝淵笑嗬嗬的。
司徒琴莞爾:
“謝家進城那麼大動靜,不想知道也難。”
謝家……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有些複雜。
本來當初謝淵下江南隻以為是簡單短暫的一彆,沒想到中間發生了這麼多事,簡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但隻是默默看了一會兒之後,兩人便從對麵的眼睛中看出彼此的心意。
“你不怪我?”
“你不嫌我?”
司徒琴和謝淵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搖頭:
“怪你乾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不嫌棄,當初就是看上你這貴公子的人才了,咯咯。”
兩人相視一笑,感覺若有若無的隔閡儘消,兩人三言兩語便全部說通。沒有物是人非,隻有物非卻人是。
謝靈韻看得既明白又不十分明白,但總歸知道兩人是重歸於好,頓時心情複雜。
她有心提醒謝淵這個女子跟他們的立場天然不對付,但又知道謝淵早就想得清楚,不管不顧的,連謝家的分量都不如她,不由噘著嘴。
“當初你說隨劍宗去江南遊曆,那時還是去年的姚家小潛龍會。轉眼今年都是年末,這一年多啦,才在真正的潛龍宴前見到你。”
司徒琴微微回憶了一下,有些感慨又帶著點兒淡淡幽怨的說著。
不過她仍是九分的陽光,幽怨隻占了一絲,雙手撐著下巴,看著謝淵笑意盈盈。
謝淵也是歎氣:
“沒想到後麵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真是一言難儘。”
謝淵將彆後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儘管已是極為簡略,將險峻處輕描淡寫,但是聽在司徒琴還有謝靈韻的耳朵裡仍然是驚心動魄,各自為他揪心。
謝靈韻心道原來他背後還經曆了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險境,正生出心疼的感覺,忽然見到司徒琴的纖手已經握住了謝淵的手,頓時睜大了眼睛。
“喂,你們在乾什麼?”
謝淵和司徒琴都望了過來,見謝靈韻有些氣衝衝的:
“大庭廣眾的,也太不知羞了吧!”
司徒琴笑了笑,另一隻手理了理發絲,道:
“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你在這跳個什麼勁的腳?”
“我……我不同意!”
謝靈韻咬著牙道。
司徒琴這下見不是大庭廣眾,沒有外人,笑道:
“你憑什麼不同意?”
“我……我是他妹妹,我自然能說不同意!”
謝靈韻梗著脖子道。
“原來區區一個堂妹也能說不同意啊。”
司徒琴笑盈盈的,然後真的把手收回:
“行吧,既然你不同意,我本來也還沒同意呢。”
謝靈韻見司徒琴這麼配合,頓時瞪大了眼睛,喜不自勝;而謝淵不知司徒琴葫蘆裡賣什麼藥,莫名感覺自己是不是遭了殃,連忙要發表意見,駁回謝靈韻的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