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聲,聚在房間裡的謝家眾人齊刷刷的轉頭,看向那個白淨清秀、唇紅齒白的年輕僧人。
哪裡來的和尚?
謝家人都泛起疑惑。
倒不是謝家沒有和尚,如此龐大的家族自然也會有族人求佛向道,數量還不少,比如謝家現在輩份最高的那位長老就是個積年的老道。
但是入了佛門的族人,怎會在這裡來?這次京城裡可沒有謝家和尚,怎的入了院裡?
不過謝家上下無暇深究,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年輕和尚手裡的那一柄冒著金光的九環錫杖。
這錫杖極長大,看上去就分量十足,杖頭九環相扣,層層連環,拿在瘦小的和尚手裡,比他人都高,頗不相稱。
不過儘管身材看起來有些不協調,這寶杖通體散發著耀眼的金光,行動間九環相碰,梵音頓起,神聖莊嚴,在白淨和尚的手裡絲毫不讓人覺得他配不上。
房間裡的人都沐浴在錫杖的金色寶光之中,兀自怔然,謝淵的聲音響起:
“慧覺大師,你怎麼在這?”
慧覺一頓錫杖,又是空靈的梵唱響起,而後他單手豎掌,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小僧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自是為救苦救難而來。”
謝家宗師臉色頓時有些怪異,這話雖然信眾常說,但從和尚自己嘴裡道出來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有宗師長老眼睛很尖,死死盯著那冒著寶光的九環錫杖,驚聲道:
“敢問法師,這錫杖可是般若寺的住持禪杖?”
“回施主,此杖正是我師父的隨身法杖。”
慧覺又頓了頓法杖,還特意往前放了點,以便讓人看得更清楚。
金光梵唱環繞其身,慧覺表情有些愜意。
那名宗師一看,當即鄭重拱手道:
“原來是智靈神僧的高徒到了。不知神僧讓大師帶著法杖前來,可、可有什麼吩咐?”
這宗師臉現期待的道。
慧覺點點頭,拿著錫杖道:
“小僧此番,自然是為謝家主而來。”
那宗師還沒說話,謝淵唰的一下閃到慧覺麵前,抓著慧覺的胳膊,激動道:
“和尚,此話當真?”
“謝施主,小僧什麼時候騙過你?”
慧覺露出微笑。
“……”
謝淵本來也不覺得慧覺會在這種時候來開玩笑,但是這話一出,他下意識的露出懷疑的目光。
不過謝淵旋即按下胡思亂想,一把拉著慧覺往裡間走去,任錫杖上的連環乒乓作響:
“和尚,那你趕快來看看!”
慧覺帶著金色的法杖繞過屏風,走到榻前,其他的謝家宗師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他們都感覺得出這錫杖的不凡,對慧覺的身份毫無懷疑。
見杖如見人,這般若寺的住持禪杖向來是般若寺的鎮寺之寶,其本質是一件神器!
慧覺既然將鎮寺之寶都帶了出來,想必是智靈神僧有所安排,要助他們謝家、助謝奕一臂之力。
家主是不是還有救?
謝家上下都屏住呼吸,默默注視著慧覺。
謝靈韻一臉茫然,大悲之下又有變故,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隻得被謝淵扶著站在一旁,愣愣看著,臉上露出期待又不敢期待的神情。
慧覺站在榻前,錫杖的金光籠罩著他和謝奕兩人。
看著了無聲息的謝奕,慧覺暗自嘀咕:
“晚了點兒啊……差點沒趕及。”
“什麼?”
謝淵站得最近也幾乎沒聽清,緊張的問道。
“小僧說還好及時趕到,幸虧來得及。”
慧覺連忙道。
謝淵一聽,露出難以置信的喜色,顫聲道:
“和尚,來得及什麼?”
慧覺不答,將錫杖輕輕傾斜,點在謝奕的頭上,而後嘴唇翕動。
刹那間,仿佛諸天神佛一同吟唱,神聖莊嚴而宏大的誦經聲響起。
慧覺和謝奕周圍金光大作,隱隱間仿佛看到了神聖的佛陀在金光中現身,輕撫謝奕的額頭。
片刻之後,慧覺停止了誦念,異象消失,房間內重歸沉寂,隻有瑩潤的金光依舊從寶杖上散發出來,照耀著每一個人。
眾人看著依然沒有反應的謝奕,神色有些忐忑起來。
失敗了麼?
謝淵欲言又止,低聲道:
“和尚,現在是……”
他還沒說完,嘴一把被謝靈韻的纖手捂住。
謝靈韻重重的噓了一聲,一臉激動的看著謝奕,而後側耳。
咚。
這一下,房間內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謝靈韻露出驚喜之色,一步搶上,握著謝奕的手,顫聲喚道:
“爹……”
周圍的宗師們都屏住呼吸,生怕吵到這對父女。
然而他們期待的目光看了許久,謝奕隻有微弱的呼吸和緩慢至極的心跳,若不是在場的都不是普通人,恐怕都察覺不了。
謝淵皺著眉頭,站在慧覺旁邊,低聲問:
“和尚,現在是什麼情況?”
慧覺歎了口氣,豎掌道:
“阿彌陀佛!小僧這還魂咒雖然借助住持禪杖使出,幾乎耗光了力氣,終究隻能到這一步了。謝奕施主雖然撿回一條命來,但是仍然氣若遊絲,非得大補靈物、天材地寶才能穩定他的生氣。至於能不能醒來……”
慧覺猶豫一下,搖頭道:
“看他造化罷。”
聽到這裡,謝淵雖然略有失望,但更多的還是狂喜。
剛剛謝奕已經斷氣了,這都能搶救回來,慧覺這手段已經算得仙法了!
“和尚,真不知道如何謝你。”
謝淵一臉感激,想要如何道謝都顯得不夠有力,隻得拍著胸脯道:
“和尚,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以後你一句話,我謝淵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言。”
慧覺看著謝淵的表現,心中暗爽,麵上平淡的擺擺手:
“謝施主,哪裡話。救苦救難,是出家人的本分。”
房間內大悲變大喜,喜氣洋洋,謝家眾人接二連三的來慧覺麵前謝他大恩,謝靈韻更是恨不得給他下跪,被慧覺用氣勁虛扶住:
“使不得使不得,小僧可不想被謝施主記恨……”
謝淵笑道:
“我可沒那麼小氣。你救了二叔,彆說靈韻,我給你跪下都是應該的。”
慧覺連忙抹汗: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不講究這些。”
謝淵見狀怪道:
“和尚,你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
“小僧一直都很客氣。”
“慧覺大師,般若寺對我謝家之恩,無以言表。等回了陳郡,謝家上下必定攜香火登門拜訪。”
一名宗師誠懇道。
慧覺的神色又有些怪異:
“不必了,出家人做事,不求回報。”
“慧覺大師是高僧,不求回報;但我謝家雖是俗人,豈有知恩不報之理?消耗了慧覺大師還有這鎮寺寶杖的法力,我陳郡謝氏若不做出補償,愧對謝氏家訓,家主醒了也會怪罪我等。”
慧覺連連搖頭,如同撥浪鼓,堅決推辭:
“施主,真不必了……這乃是師父的吩咐。他說救人之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絕不能聲張,更不能告訴他人。師父的意思,是不要弄得人儘皆知的,最好是直接忘記這事,不要再提。”
他湊到宗師耳邊,一手擋在嘴旁,低聲道:
“請住持禪杖出寺,於寺規不合。這次是權宜之計,師父他老人家慈悲為懷,但下不為例,還請施主諒解。”
那名宗師恍然,連連點頭:
“我曉得了。大師對我謝家有恩,必不會讓你為難。隻不過……”
長老倒是露出為難之色:
“這般恩情,怎可置之不顧?”
慧覺呼了口氣,宣了聲佛號道:
“望謝氏多做善事,多助窮苦,行善積德,便是報答我了。”
那名宗師緩緩點頭:
“自不在話下。除此之外,慧覺大師若有朝一日需要差遣,直接派人來喚便是。”
慧覺見狀,輕鬆的點頭:
“好說,好說。”
另外一邊早有人忙裡忙外,將謝氏彆院裡所有的珍寶靈藥全部取出熬製,給謝奕服用。
然而靈藥下肚,謝奕臉色沒有任何變化,氣息仍然微弱。
慧覺在一旁看了,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一般的靈藥,恐怕頂不了什麼事,非得頂尖的如‘九轉回魂草’、‘千年參精’、‘陰陽造化果’這等天材地寶才行。”
謝家眾人麵麵相覷,彆院裡的寶貝已經不算差了,但是肯定比不得陳郡族地,哪裡有這些天材地寶中都算寶貝的東西?
這幾樣寶貝,便是族庫裡都是不多,在這京城,頃刻間哪裡找得到?
但慧覺的意思,必須儘快用這些穩固謝奕的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生氣,不然耽擱久了,恐怕前功儘棄。而那時候,慧覺也沒有第二次救回謝奕的可能。
眾人頓時有些焦急,有宗師立即道:
“我們現在就回陳郡去!回到族裡,家主的藥便有了。”
“他哪還能奔波?而且此去怎麼也要幾天功夫,來不及了!”
“那就我回去取?”
“你就算晝夜不停,一個來回也節約不了太久時間。”
有宗師咬著牙,說道:
“那這樣!你們帶著家主往回趕,我先回去,取了藥再折返來,在路上彙合!這樣當是最快的!”
眾人一聽,這樣是個方法,隻是時間恐怕還是拖得有些長。
房間的討論有些激烈,沒了謝奕領頭,他們就像沒了主心骨,也逐漸變得紛亂起來。
“京城就沒有了嗎?”
“這種頂尖的天材地寶,恐怕一時難尋。”
“我去找崔王兩家借!彆忘了,他們也在京城。”
眾人一聽是這個理,有人點頭,有人遲疑。
而謝淵驀地想起謝奕最後的囑咐,要小心崔王兩家。
他微微搖了搖頭:
“恐怕崔王兩家和我們一樣,在京城的彆院裡也不會放這種寶貝……就算有,大概也會說沒有。”
眾長老望著謝淵,有人遲疑道:
“怎會如此?我們上三家同氣連枝,互為盟好,已有近二十年……”
那名宗師說著說著,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謝淵,那你可有良策?”
接謝淵進來的七堂叔緩緩道。
眾宗師都盯著謝淵,目光在他臉上、以及左手的扳指上打轉。
謝淵感覺到諸位宗師長老微妙的眼光,突然發現這似乎是自己戴上扳指後,他們給自己出的第一道題。
若是這道題答不好,恐怕這扳指自己就是戴著,也隻是無用之物。
雖然謝淵本心是不願意承擔如此大的責任,若是謝奕恢複,趕緊把東西還回去。
但既然謝奕還沒醒,他最後的囑托自己就絕不能怠慢,更不能讓彆人覺得,他是臨死糊塗了。
謝淵沉吟一下,沉聲道:
“七堂叔,勞您去崔王兩家拜會,借他們的天材地寶,事後雙倍償還。”
眾人一聽,愣了一下,怎麼還是要去找崔王去借?這剛剛不是說了一通廢話。
幾名宗師皺眉,還沒說話,又聽謝淵道:
“赫長老,您腳程快,勞煩您現在就回族裡,取來族庫裡的靈藥。”
他取來一張信箋,龍飛鳳舞的批了個條子,然後用血玉扳指一按,上麵的血色如同活物一般稍微遊動一下,便在信箋上留下了無法複製的家主印章。
謝赫見狀,深深看了謝淵一眼,接過條子,也不說話,人影一閃,就出了彆院。
眾人見謝淵又派人回去取藥,雖然也是個候補方案,但實際上九成九都是來不及的,不由眉頭皺得更深。
這些方案,都是剛剛討論出來的常規方案,若隻是如此,謝奕能不能救回來,完全是聽天由命。
若隻是如此。
謝淵仍然沒有結束,轉向另一名長老,這位是常駐京城彆院的謝家宗師:
“梧長老,煩請您去皇宮一趟,讓人遞話給十四皇子,就說謝淵請他兌現承諾。列個單子,把頂尖的有用的天材地寶全都列在裡麵,大內寶庫肯定有,看他願意給多少了。”
謝梧眼神中露出詫異,沉聲道:
“我剛剛聽說,宮裡最後是十四皇子贏了。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會聽你的話嗎?”
他打量著謝淵,露出好奇之色。
之前謝奕處在生死攸關之際,謝家一片低沉,看到謝淵回來也沒工夫細問皇宮裡的事情。
謝淵搖搖頭:
“我說不準,所以才有其他備用法子。但梧長老你儘量當著人多的地方說,就說謝淵請他兌現從龍之功就好……具體措辭,您比我懂,但不用給他留麵子,就讓他下不來台,不得不給。反正之前已經得罪他了。”
從龍之功?
不給他麵子?得罪他了?
眾宗師聽得一愣一愣,忽然感覺謝淵在皇宮裡的經曆比想象中的要複雜的多。大家都以為他大概就是東躲西藏,好不容易逃出來,已經夠厲害了,現在看好像不止如此?
謝梧瞪大眼睛:
“你還有從龍之功?太子是你幫他打敗的?”
“那倒算不上。”
謝淵想了想,道:
“不過算是出了點力。這是他親口說的,如果他還要帝王氣度,至少會給點東西,就算兩清了。”
眾宗師麵麵相覷,忽然覺得這個讓人完全不放心的新家主似乎有幾分實力的樣子。
幾名宗師各自領命,如風而去,最後謝淵呼了口氣,道:
“我出去一趟,看能不能求點寶貝回來。”
剩下的宗師又是一愣,他還有地兒可以去?
一名宗師半信半疑中已經有些信他,當即道:
“現在京城局勢胡亂,我陪你去。”
“不必麻煩,我的安危不是問題。”
謝淵暗道有宗師跟著目標反而大,他自己還安全些。
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可不適合帶謝家的宗師去。
謝淵回憶著平時謝奕的樣子,有條不紊的做出安排,然後不忘安慰了一下謝靈韻:
“靈韻,我去去就回。你放心,二叔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沒事。”
這次他說的底氣足了許多。
謝靈韻一聽,有些遲鈍道:
“你、你自己小心些。”
對從小沒經曆過太多挫折的她來說,今天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不真實。
謝淵摸了摸她的頭,然而快步拉著慧覺出去:
“和尚,身上還有好東西沒?有舍利子趕快爆兩個出來。”
慧覺一臉警惕:
“謝施主,小僧才救了你二叔,你這是還要敲骨吸髓、卸磨殺驢啊!”
謝淵嗬嗬笑了笑,頗有深意道:
“你這頭禿驢我可不敢害了,怕不小心遭了反噬也說不定。”
還魂咒這種仙法一般的東西,謝淵不信一個三變境的小和尚、甚至宗師和尚能使出來。
慧覺來的恰到好處,若無寓意,謝淵都不信。他一向神神秘秘,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麼、做什麼。
“那就好,那就好。”
慧覺露出微笑,錫杖叮叮當當。
謝淵看著那寶杖,低聲道:
“智靈神僧沒什麼其他吩咐嗎?”
“他哪有什麼吩咐,他最近閉關呢。”
慧覺搖頭道。
謝淵挑了挑眉:
“神僧閉關都不忘我謝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