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聲嘈雜。在秋日裡人們的心裡總是很清亮的,在這繁華的王城裡更是如此。人們的笑語歡言分外脆亮喧嚷,街邊小店的生意也很紅火,鮮魚彩緞青蔬甜果一應俱全,一路之上行人擠擠攘攘熱鬨非凡。
觶與衡乘便車而出,觶的兩個大包裹放在車內,擠得二人隻能貼著車門坐著。轉過幾個彎他們走到了一處僻靜的所在,牛車停了下來,侍衛在車外請求二人下車。
"怎麼了?"衡板起臉掀開車簾問道。
"大監請太子您敘話。"侍衛回道。
衡皺緊雙眉下了車,觶也緊隨其後走到了大監麵前。今天,瘸老頭兒很是乍眼,麵對兩個太子他竟不下馬。侍衛們心生怒意卻不敢向前,他們知道,這老頭兒與太子的關係難以琢磨,就是比這再大一些的事兒也得交給他們自己去辦。
"怎麼的,太子翅膀硬了就不要老臣了嗎?"大監忽然厲聲問道,他的聲音很大,大到侍衛們都被他嚇了一跳。衡的怒火在瞬間爆發了,他在大監的馬前暴跳了起來。
"瘸子,我忍你很久了!你竟敢說我仵逆?大王是我的生身父親,我父子二人豈容你指摘挑撥!下馬!你下馬來!"衡指著地麵厲聲喝斥,觶站在一旁呆住了。
大監騎在那頭大馬上高仰著頭,身板兒硬硬挺地說道:"這馬是大王所賜!我就算是死也不會下馬!"
"好,好!"衡氣呼呼地說著轉頭跑向了牛車,他從車裡揪出那兩個包裹拖到了大馬之前狠狠地丟給了大監:"你都帶了去!你都帶回去吧!這些東西全都是這十年來我賜給你的,金銀美玉綾羅綢緞什麼好東西都有!你帶著它們滾吧!"
大監跳下馬來抱緊了包裹回頭看著侍衛們吼道:"你們看什麼?"
那些侍衛即刻垂首而立莫名其妙地聽著這主仆二人的爭吵。
"瘸子老了!沒用了!可以滾了!"大監仰天長嚎,老淚應聲而下,他憤怒地把那兩個包裹堆在了馬背上,然後又艱難地爬上馬背,他把頭貼在衡的臉上看了好久猛然說道:"太子,你真的要我走嗎?"大監的聲音很悲傷,觶一時間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說給衡聽的還是說給彆人聽的。衡怔怔地看著大監半晌無話,一滴老淚悄然滴落在了他的臉上,觶被那滴淚的光亮閃了一下眼睛,他不禁泛起了淚花。
坐在那高頭大馬上,大監彎著背一動也不動,衡站在他的腳邊徘徊揪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生離死彆嗎?"觶感受到了此時凝重的氣氛卻不敢說話,他眼前站著的分明是一對父子,雖無血親卻有著海一樣的深情。
衡忽然低下頭去蜷縮著顫抖起來,他的哭聲一陣高過了一陣,猛然間他聳了聳肩恨恨地站起身來拚命撕扯著大監的腿,他嘶吼著:"脫了!你把靴子給我脫了!讓所有人都看看,看看你這瘸子的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他抓著大監的靴子布襪四處展示給待衛們看,待衛們卻並不敢抬眼。衡又快步走向大監高聲說道:"你的臭靴臭襪我要天天擺在床上天天供著它們。我要時時提醒自己我有過一個怎樣的賤奴!"他貼向大監的耳朵低聲說了些什麼,大監的肩頭猛然顫抖了起來。
就在二人緊貼著的身前,在暗影裡,觶忽然看到了一絲金線,它貼在大監的瘸腳上正閃著一縷金光。觶愣住了,那條金線很像衡額上的金線,雖然它隻是一道細短的金紋卻極為亮眼。觶眯著眼睛想再看得仔細些,那金痕卻漸漸消失了。
"我要天天聞著它們,聞著它們去想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衡大聲斥罵著大監拉起觶的手氣衝衝地鑽進了牛車,上了車後衡似乎仍不解恨,他扯掉了車輦上的布簾對大監狠狠地喊道:"滾!滾吧!"
大監呆坐在馬上緊抱著兩個包裹回頭看了看兩個孩子,猛然間他悲歎了一聲夾動馬背朝著巷口衝去了。
牛車吱呀呀呀地搖晃著,衡像被抽去了脊梁似的歪在車窗邊一言不發,此刻的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支撐。他微暝著雙眼,額前的金線忽然間又亮了。
"你是要讀我的心念嗎?"觶向衡詢問了一聲心中竟敞亮了起來,"沒事,你看吧!看吧。"衡把手指貼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沒過多久他睜開了眼睛,他的那隻二郎神似的金眼也消失了。
"我在聽他們的心念!"衡指了指車外的侍衛說道:"我得確保他們沒有生疑。"
"真是難為你了!可是,沒有了大監你以後怎麼辦?"觶有些擔憂,衡的坦蕩無私他已欽服許久,此刻的衡哀傷又無助,觶看著他很是心疼。
"隻是會想他。不過,大監他也的確該走了!"衡依舊癱軟著,可聲音卻平靜又堅定。
"你跟他說了什麼?就是你貼著大監的臉小聲說的那一句。"觶輕聲問道。
"嗬嗬,是一聲'阿爺'。"衡的目光迷離了,他蹙眉輕歎,淚水含進了他的雙眼裡。
觶的心酥軟了下去,他感覺到溫暖又湧起了悲涼。大監與衡有著真父子的模樣,在那殘忍無道的深宮裡失去了彼此,他們誰都會活不下去活得極苦吧,觶抿著唇抑製著自己的傷感,他靜靜地看著衡,看著他捂了自己的嘴控製著即將傾泄的情緒,看著他輕歎一聲又淺淺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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