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燈悠悠,願望飄行。
若是從前的謝瀟定要許下出京、封王、遠離是非等等宏願,但今非昔比,境況不同了。
她看到謝玨正在認真挑選河燈的顏色,思慮了些許之後,迅速寫下兩行字:
隻願體長健,歡樂少煩憂。
謝玨手中的河燈仿若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竹篾編織成精巧的船形,彩紙包裹之後又糊上一層薄薄的蠟紙防水,謝瀟將手中的紙條迅速折好放了進去,唯恐他看到那上麵反透過來的墨跡,迅速彎腰就放到了水麵上。
一盞盞河燈承載著溫情與希望遠去,謝瀟很快就分不清楚哪一盞是自己的了,她忽覺得自己也同那河燈一般,都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平凡生靈,踽踽而獨行。
接近仲秋節,臨川街上各色攤販排列兩旁,叫賣聲不絕於耳,謝瀟喜歡熱鬨卻羞於見人,在燈火輝煌之處也仍舊掩著麵紗。
喧鬨的人聲裡各色小吃琳琅滿目,謝玨又買來許多吃食給她,謝瀟每樣都嘗一點,遇著好吃的就留著,不合胃口的就把謝玨當做垃圾桶統統丟給他。
男子多不愛吃零嘴,謝玨苦著臉表示自己一點都不餓,不一會兒兩手就提的滿滿當當。
前頭有家演雜劇的吸引了臨川城的老少爺們,謝玨在前頭給她排隊買看票,謝瀟等了許久,喜滋滋地擠進人群中,看台上正演著青年男女王瑞蘭與蔣世隆患難見真情的《拜月亭》。
人頭攢動之中,謝瀟正啃著手中的旋炙豬皮肉津津有味,忽聞一聲稚子嬰孩的啼哭之聲,在本就沸騰的觀眾群裡更如沸水炸開了一般。
謝瀟被嬰孩吵地有些煩惱,但看著那嬰孩粉粉嫩嫩的十分可愛,感慨婦人生養不易,遂忍下了心中的不快。
“再哭再哭!”
嬰孩的娘親在周遭觀眾的火辣注視之下有些不好意思,沒忍住輕責了幾句:“再哭就把你送給鄰村的老跛子當兒子!”
民家婦人對愛啼哭的小孩多以威脅恐嚇為主,但一旁的壯漢阿爹卻不同意了,“瞧你這話說的,小孩也通靈性,這話說多了他冥冥之中便會當真的。都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哪有父母舍得拋棄自己的心尖肉呢?”
謝瀟糊了滿嘴油膩,正在咀嚼炙肉的口唇卻忽然停滯。
“我哪會真的送人?”婦人皺著眉頭道:“這不是看他哭鬨不止,沒辦法了麼?”
“這話以後萬不能再說了。”壯漢將嬰孩抱在自己懷裡輕哄:“牧哥兒乖,莫生你阿娘的氣,不管你在哪裡,阿爹阿娘都是很愛你的……”
內心仿佛被切割成了無數個碎片,每一片都帶著刀絞一般的刺痛。
哪有父母舍得拋棄自己的心尖肉……
不管你在哪裡,阿爹阿娘都是很愛你的……
偏偏,萱妃從前怒斥的聲音如同一把尖刀一般狠狠紮進內心:
你生來就是個棄嬰,寒冬臘月裡被人扔在街頭不管不問,若不是被本宮身邊的杜嬤嬤揀進了宮裡,你早就凍死了。
可為什麼自己卻是那個例外呢?
狂風暴雨般的情感瞬間將她淹沒,謝瀟手中的炙肉瞬間沒了味道,台上再精彩的演出也瞬間變得枯燥無味,她貓著腰身又從人山人海的觀眾席之中擠了出去。
謝玨靠在一顆榕樹下等她,手中還拿著幾支剛為她摘下的蓮蓬。
“戲還未結束呢,怎地出來了?”謝瀟眼角星光點點有些濕意,最終還是被他捕捉到了:“怎麼哭了?”
“沒有。”謝瀟望著青黑色的夜空,努力眨了眨眼睛,察覺這人不好瞞過,又道:“戲中的王娘子太令我感動了。”
謝玨輕笑一聲,欲要幫她拭淚的手停在半空,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你身上有帕子,擦一擦。”
“嗯。”謝瀟跟在他身後心中仍然酸痛得厲害,淚水也流得卻更凶了。
“若想哭也成,幸好這裡不是京城。”謝玨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笑吟吟地哄她:“送你一樣東西。”
謝瀟目光移過去,隻見謝玨手中的長方錦盒裡頭靜靜躺著一枚珠釵,兩朵含苞欲放的蓮花與珠翠鑲嵌在一起,宛如夏夜碧波,流淌著新生與盎然的生命力。
每個女孩子都拒絕不了美麗精致的飾物,如若謝瀟仔細看,就會發現那珠釵上的蓮花裝點的有些突兀,似乎是少了什麼東西,但她心跳加速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謝玨趁著夜色斜插在發中。
“方才看見這個,覺得很是配你。”
他力道很輕,墮馬髻又有些鬆散,謝瀟隻得抬手扶了一下,笑時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咽了回去。
謝瀟唇角抽動了半晌,忍不住問了句:
“三哥,你對你的親生母親,還有印象嗎?”
謝玨手指剝著蓮蓬的外皮,將剩餘幾支遞給她拿著,謝瀟一隻手被油紙包著的炙肉占著,隻得用剩餘的一隻手臂裹夾著前行。
“有。”
“我有限的記憶裡隻記得她時常偷偷落淚,但還是教導我與長姐要考量天下平安,還要忠於大淵皇室,我從前不懂她的立場,如今懂了,卻覺得她的堅持毫無意義,甚至是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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