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葉曉凡這麼一說，杜大海、張柏岩、寧曉倩三人都一陣愕然。
杜大海沒有想到這名隻跟了自己幾個月的學生心思居然這麼縝密，這種觀察力和敏銳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要是早些年能有這麼一個助手也不至於……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似追憶起了什麼往事。
至於張柏岩和寧曉倩，雖然杜大海還沒有說出自己看法，但是他們已然想到了答案。兩人愕然之下有一份思索，一份羨慕，還有一絲打擊。
“他是怎麼發現的？”張柏岩越想越不明白，這個試驗過程中並沒有測試過激光束的偏折，那葉曉凡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這不可能啊？起碼他想到這次震蕩爆炸的根源就是光刻機的精度不夠，畢竟光刻機的薄膜介質裝置是杜教授親自設計改造上去的，也是國際上通用的標準設備；畢竟國外交付這台光刻機的時候並沒有交付匹配的工藝技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將失敗的原因歸咎於設備最為合理，也最為能讓人接受。
而此刻的寧曉倩一臉懊悔，內心正不斷地自我警醒：“寧曉倩啊寧曉倩，你還是不夠努力。為什麼你就不能多關注些細節呢？”
就在這時，杜大海臉上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說道：“你很聰明。這次我確實調高了激光束強度。”
“果然是這樣！”張柏岩心中了然，問道：“教授，咱們的底板薄膜是國際通用的，模塊也是您設計選購的德國參數，問題怎麼會出在這裡呢？”
杜大海看了眼張柏岩，感慨道：“不要盲目相信西方科技，太過崇拜就會固步自封。其實在幾年前我就做過一個類似的項目，當時我就有這種猜測了。”
說著，他頓了頓，又看向葉曉凡，表情認真起來：“你說的不錯，光源射出的激光進入底板薄膜中發生了偏折。隻是一般情況下，這點偏差構成不了什麼影響，但是在一些特定的空間力場試驗中，影響就凸顯了出來。
當發現了偏差，很多庸人都會將這看成是設備精度的問題，畢竟大家早就知道這家夥不完美。要我說，設備的問題頂多占三，偏差的問題得占七。”
杜大海內心甚慰地看了看三人，想當然以為三人私下為了調查出前幾次失敗的原因付出了不少努力，這樣才能給出不同的解釋。也是，要不然呢？
不過被杜大海看著的寧曉倩臉色就有些微紅起來，她剛才正是說問題出在了光刻機，對號入座，便將自己歸入了教授所說的庸人行列。
杜大海繼續說道：“科學的目的就是打破迷信，我們國家科技起步晚，很多領域比不上西方，但作為一名拓路者，彆人的標準線隻是我們的起步線。
回到我們這個項目，造成激光束偏差的原因我可以判定，就是這個附加裝置中的薄膜介質。”
杜大海一聲蓋棺論定，寧曉倩內心依舊疑惑滿滿，“教授，如果您早發現了這裡麵可能存在問題，為什麼不早些解決掉然後再進行下麵的試驗？”
“唉！”杜大海聞言歎息，稍後有些愧疚感地看了看葉曉凡，暗自告誡自己：這麼好的學生以後自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就是造孽。
他繼續說道：“都是錢鬨的！
更換薄膜介質需要立項，畢竟找到一個合適的材料不是那麼容易，我們國家基礎科學的研究還是太少，沒有配套的團隊做，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一定能成功的課題，也很難拉到投資。
為了完成這個試驗，要麼更換設備，或者得到更完整的工藝技術，要麼通過加裝輔具來矯正設備準確度，否則很難成功。
這些年我光在這些輔具設計和製作方麵的投入就占了可用資金的三分之一，設備準確度確實有了進步，設備功能也基本能實現個七七八八。要不然這些年我做的這些概念課題一個都完成不了。
去年我發現加裝的很多零件開始老化，今年初又剛剛進行了更換。精度上，比起原來還要高一些，目前已經達到了我能實現設備精度的極限，所以才想著搏一搏。
對不起啦，曉凡。這次是我的錯。”
葉曉凡看到此刻的杜大海眼中滿是誠懇的目光，“沒事，教授，我這不是也沒事嘛！”
“剛才我出去想明白了，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你們這些學生，我們的空間技術一定能有新突破。
所以，我決定先暫停這個課題，重新規劃下課題流程再做下一步打算。”
“教授，那是先提高靶向的準確度嗎？”寧曉倩追問道。
“嗯。其實你們前幾次的試驗，我就觀測了下激光束的情況。排除掉激光束之外的其他幾個因素後，發現調整激光偏差可能是唯一能實現目標的途徑。
理論性的課題往往都抽象化、極限化，這也是這個試驗的特殊。相信通過幾個月的接觸你們應該有所理解。和你們做過的這幾次試驗，特彆是這次排除了其他幾個因素後，我更加確定，要減小試驗偏差可以有兩種方式，要麼提高光束強度，這樣反折射能力會好很多，另一個途徑就是更換介質，所以——”
“所以您把這次試驗的激光強度調高了？”張柏岩高嗓門打斷道。
“不錯。”杜大海點頭回道，“提醒你一下，隨意打斷彆人說話很不禮貌。”
“哦哦。”
張柏岩說話間，一旁的寧曉倩還同時投來了一記白眼。
“原來這樣。”寧曉倩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來單單提高激光強度這個辦法行不通，但是如果現在開始轉換試驗方向，不就等同於試驗重新來過？原來積累的數據作廢不說，前期那些輔具投入的錢也就白花了。她可是知道光最近這次更換元器件就花了近20萬。
這還真是台燒錢的機器！申請的那點經費扔裡麵就跟打了水漂一樣，連點浪花都沒有。
杜大海此時臉上略顯憔悴，摸出了一根香煙，徑自緩步朝門外走去。
葉曉凡三人沉默。
雖然教授沒有繼續另一種實現方式的話題，但他們幾個都明白教授內心的矛盾，這份抉擇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氣。就和教授說的那樣，未來可能幾年、十幾年都不一定有突破。
葉曉凡現在已經對空間技術有了一定的了解，經過此事更是感覺到科學家的偉大，尤其是選擇了從事基礎科學的這批人。
選擇了基礎科學就等於選擇了和孤寂為伴，沒有鋼鐵的意誌和堅韌的信念，多半會成為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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