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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蒙向來覺得自己理智冷靜,為人處世都近乎完美。隻不過“完美”這個詞他隻會在心裡說,因為如果出了口,未免被人嘲笑他這人過於狂妄自大。
但他覺得自己狂妄稱不上,自大倒是有一點的——懂得反思,這也是自己的長處之一。
自大是怎麼來的呢?是因為還在山門的時候。
五嶽真形教作為天下正宗之一,山門極大,弟子近萬,他就是在那裡度過了幼年、童年、青年時期。
所以不可避免地,會經曆同門競爭傾軋、捧高踩低之類的種種事。他的修行資質算是中上,心性也算是中上,在山門學道時不會是最墊底的那一撥,但也不會是最頂尖的那一撥,這叫他一直覺得,自己還算不錯,但總有比自己更好的。
後來他離開山門,同其他弟子一樣,去往各地修行曆練。
才發現,像他這樣被從小選在山門修行的人,原來都是人中龍鳳——即便是墊底的那些,在彆處也算是天縱之才了。
就這樣,被誇耀欽佩了十幾年,才又回到山門。於是他感覺到,自己開始變得自大了。
可在山門裡覺得自大不是好事,因為還是會被人處處壓一頭,這叫他覺得難受極了。
好在,他資質是中上,心性也是中上,兩個中上加起來,就不止是中上了。到了三十四歲的時候,在真形教年輕的一代弟子中,他也算是稍有名聲的了,於是找到一個機會,叫自己來了棺城做山主。
真形教的邊城成百上千,棺城算是其中比較小的,建成也並不久。可寧為雞頭不做鳳尾,來到棺城之後,吳蒙才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好好地喘幾口氣了。
自那之後,無人違逆。他懶得去管城中俗務,而隻管教修行人。
對於來城中曆練的年輕弟子,他會多關注一些。他年輕時是在肖城曆練,那裡的山主就對他頗為照顧。懷著這份感激,對於天分好些的年輕修士,他會多看上幾眼。
因此,在看到婁何的時候,他就覺得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婁何的資質比自己年輕的時候要高些,但也沒高到叫他覺得嫉妒的地步。吳蒙覺得嗬護結交了此人,往後他回到山門一旦有了些權位,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之後所做的事,他覺得自己是愛才心切。這種事在真形教中並不罕見,人人都能理解——除了婁何。
婁何之後做的事,吳蒙也都能理解。叛教的人不止婁何一個,多了去了。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吳劍秋這個逆子——他有什麼理由叛教?
這麼兩件事,叫他又想起在宗門時的日子了。那時候,會有人告訴他哪裡做的不好、哪裡做得不對。來了棺城之後他聽不到這種話了,人人對他的決定都沒什麼異議。
他知道自己有時候也會犯些小錯,該是彆人在順著他的意思,但這種感覺很好,叫他身體舒暢、心無掛礙,對於修行是有極大的幫助的。
因此,這兩件事就成了他的心結,甚至在他晉入煉神時差點兒成了心魔、功虧一簣。
於是吳蒙知道,這兩個心結必須要被解開,否則日後再到晉入化虛的境界時,麻煩可就大了。
其中一件已經解了。婁何又回來、自廢修為、還同意將那個逆子也弄回來,以示與劍宗一刀兩斷。
既然是個嚴厲的師長,就自然能容得下回頭的浪子,於是他饒恕了婁何。
吳劍秋,他原本也是打算饒了的,但是他得問清楚一個“為什麼”——他自己自然是明白的,這個“為什麼”隻是想讓吳劍秋弄清楚,他錯在哪裡。
一位嚴厲沉穩的師長,不該為自己的血脈而心智動搖、用棺城這種公器去做私事,於是他就索性將公器動用得更多了一些——以棺城府的力量將三個劍俠全部攝入靈山,隻有在這裡,他才能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好好喝問逆子,逼他幡然悔悟。
可他沒料到這個逆子,竟然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執拗,寧肯叫自己的地魂化在靈山裡,也不走回頭路!
於是吳蒙手中握著劍,盯著曾劍秋,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執迷不悟,就是你如今這個樣子了。我以為你離開教區、在外麵受些苦,能明白些事理。可眼下,我看你受的苦還是不夠多。”
三人都躺在地上。
他們的肉身在之前就被送進了山主府中,眼下正處在吳蒙的丹房裡。
在靈山時,那個九公子說“你們的事我懶得管”,等到三人恢複了神智才明白,他竟然是真懶得管——隻將地魂送了出來,眼下仍舊身處囹圄,倒是真的不將他們的性命放在心上。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劍俠行走江湖,向來是除了同門師兄弟,就沒什麼彆的幫手的。
曾劍秋沉默不語,潘沐雲也雙唇緊閉,赫連集倒是笑了笑:“吳山主,你這話說的就不對勁了。受苦也得分怎麼受。風餐露宿對你這種人算是受苦,剛才在靈山裡生死一線也算是受苦。可你知道嗎,我們做劍俠的倒不覺得苦——你看,剛才我們就發現原來靈山裡還有那麼一位妖王呢,這種事豈不是很有趣嗎?”
“所以你在看來的苦,在我曾師兄看來卻快活得很,這就是劍俠。這種樂趣,你是不會懂的。”
吳蒙不看他,隻看曾劍秋,冷冷一笑:“你這位同伴說的話也有道理。不錯,世上的苦並不隻有一種,風餐露宿、壽元耗儘你不覺得苦,那,看著同門師兄弟因為你而死在你麵前呢?”
赫連集哈哈笑了一聲:“你當我們看得少嗎?這些年——”
他的聲音頓了頓。
因為吳蒙手中的劍穿進了他的胸口。
曾劍秋與潘沐雲猛地掙起身、半跪在地上,雙目圓睜,卻仍舊一言不發。
赫連集就緩了一口氣,繼續笑道:“——這些年,也有不少同門就死在眼前……但和你們死的人不同,咱們,都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死的——”
吳蒙仍盯著曾劍秋,劍在手中一轉。
赫連集口中立即溢出鮮血,卻笑得更大聲,又嗆出一口血:“老曾,你這位山主父親的腦子……是真不開竅啊,咱們要是怕死……還做什麼劍俠?我說,剛才我瞧了靈山,其實覺得也還不錯,那個趙奇要不是生在然山,說不定也能做——”
吳蒙皺了一下眉,持劍的手猛地向下一拉,但隻在赫連集胸口剖開個一掌長的口子便卡在了骨頭裡。赫連集放聲大笑,但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瞧見了……沒……我們劍俠,這樣的硬……骨頭……你……”
吳蒙終於轉臉看向他,眼中全是厭惡之情:“我看出來了。嘴比骨頭還要硬!但你——”
赫連集的身子忽然在地上一挺,將自己彈了起來,吳蒙手裡的劍看起來一下子整根沒入了他的胸口,但響起來的卻是一陣金屬脆裂聲——那劍沒從他的背後穿出去,而叫他的骨頭全折碎在胸腔裡了!吳蒙愣了一愣,下一刻,一蓬伴著斷刃碎屑的血雨撲麵而來!
吳蒙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臟!
這血要臟汙了自己,也要臟汙了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