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身體怎麼樣?”
從醫院出來外麵有點吵,陳蟬衣抱著胳膊,跟在鄭琮身邊,那種陰雨天獨有的濕冷,像是鑽到了骨頭裡。
她有些後悔出門沒多加件衣服,抱住一邊胳膊搓了搓:“還挺好的。”
鄭琮就問:“還在臨海教書?你沒跟他留在臨海?”
鄭琮其實還挺好奇,陳蟬衣是上大學去的臨海,按道理這輩子應該跟著她爸留在海城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回了潤州規培。
醫學生規培證書是全國性的,實則各地區都有條件,江城的規培好像是不能出省的。
“嗯。”陳蟬衣低眸,回答了前一個問題。
至於後一個,她猶豫了一會兒:“我小時候在這邊長大,比較熟悉。”
“原來是這樣,離不開故土。”鄭琮隨意笑著打趣,垂頭,瞥了一眼身旁走著的女生。
清純乾淨的鵝蛋臉,皮膚柔白,黑發烏亮,被她柔順地挽在腦後。或許是太忙,沒注意打理,有幾縷發絲垂落下來。
她隨意抬手捋了,彆在耳後。
她很瘦,是江城女子刻板印象裡的那種纖細婉約,身影幾乎是很薄的一層。抬起手,指尖近乎白到透明。
眼睛慣常垂著,睫毛纖長濃密,盯著前方看時,總像是沒有焦距,無端給人一股子清冷感。
鄭琮有一瞬間失神。
陳如晦的女兒,這幾年倒是出落得越發窈窕了。
“對了,上午在開會,見到你我都忘了問。”鄭琮收回打量的視線,想起件事,“你和容微的婚事怎麼樣了?上次我回京城本家,見到他,聽說他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你們的婚禮了。”
鄭容微是他的侄兒,父親鄭璽是這一輩鄭家的掌家人。
不出意外,鄭容微結婚後,這個位置就會傳到鄭容微的手上。
而鄭醫生鄭琮,則是鄭家三叔。
鄭家自他往上,兩個話事人雷厲風行,皆頗負盛名。
鄭璽爬得高,鄭家二叔在商界又頗有手腕。鄭家這一輩的家底打得極其殷實,背景硬,在京城圈也稱得上數一數二。
鄭琮是唯一一個政商不沾邊的。
陳蟬衣聽到熟悉的名字,內心微微一動。
她笑:“不太知道呢,我最近比較忙,是我父親在商議。”
倒也沒說具體,也沒表現得多麼激動。
按理說,如果能嫁進鄭家,也算是很多人做夢會笑醒的事。鄭琮有些不明白,眼前這小姑娘怎麼那麼淡定。
就像根本無所謂一樣。
他內心有了點計較,不過鄭家家風向來端方持重,鄭琮也沒往臉上表現。
“這樣啊。”鄭琮適當露出一個得體的笑,“總之不著急,你們這些小娃娃的婚事,本來就該慢慢來。好多儀式環節是不能省的,否則豈不是顯得我那個侄兒不懂事?”
陳蟬衣含笑:“您說得是。”
兩人又寒暄了沒兩句,陳蟬衣始終不冷不熱。
那態度很奇怪,不過分親近,卻又不會教人覺得疏遠。
鄭琮提了口氣。
深覺陳如晦教出來的女兒,真是有點教人捉摸不透。
他假意低眸看了眼表,微笑道:“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回京。蟬衣,我們到時候在鄭家再聚?”
陳蟬衣依著規矩將他送到門口:“好。”
附屬醫院外,等著輛京牌的黑色奧迪,鄭琮上了車:“替我向你爸爸問好。”
“嗯。鄭伯伯再見。”
陳蟬衣撐傘,送鄭琮上了車,揮手作彆。
她看著車身遠去,又原地站了會兒,這才回頭,往醫院走去。
附屬醫院門口是一條廣闊的街道,兩邊梧桐樹參天,不時有行人和車輛出入。潤州臨江,三月的潮濕天氣,整座城市蒙上灰色。
醫院有些老舊了,牆壁都爬上斑駁的青苔。
陳蟬衣一抬眼,瞿雨音就站在台階下等她:“我靠,小蟬,你跟那個鄭主任……認識啊?”
瞿雨音好奇得要死。
陳蟬衣張了張嘴,想解釋,又確實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其實也不太想很多人知道這件事,隻得說:“我爸的朋友。”
瞿雨音露出個誇張表情:“那也很厲害了,能跟鄭家攀上關係,那很不容易的。”
緊接著她又想到什麼,得意地一笑:“梁欣還好意思說你,這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氣出個好歹的。”
陳蟬衣心裡好笑,想提醒她就當沒聽過,一轉頭,青苔牆邊,卻站著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陳蟬衣一愣。
古牆青黛,男人支著長腿,靠在牆邊沉默點煙。他身邊小孩不見了。
男人微微低眸。額發遮住了眉眼,顯出幾分落拓。
細雨渺渺。
他身上的衝鋒衣已經被淋濕,肩膀處暈開兩灘深色痕跡,微微塌陷下去。
他沒有看見陳蟬衣。
李瀟眼睫一眨,手指敲下一圈煙灰。
視線落到他左手,拎著個布袋,陳蟬衣心臟微微收縮。
這時候,一個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走過去,好像不怕冷,穿著吊帶牛仔褲,孩子被她抱在懷裡。
李瀟看到她,攏住煙霧。
隔著一道雨幕,女人嗔道:“講了多少次,不要抽煙,也不怕熏著孩子。”
李瀟扯扯唇角,好像她說什麼都行:“行,不抽了。”
他把煙頭摁著石牆滅了,扔進垃圾桶,把孩子接過來。
女人則接過布袋:“這個給我吧,你抱他就行。”
小孩也張開手:“抱抱。”
李瀟笑了,沒說話,抬手逗著他,帶著笑意舉止親密,看上去就像甜蜜的一家三口。
瀟瀟雨幕中,他像是完全沒看見她,抱著孩子往林蔭道走去。
陳蟬衣站了大概很久,終於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