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勢坐在太後娘娘的身側,太後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幽香,離近了便能嗅得到,不像是胭脂俗粉那般刻意的香味,清香淡雅,恰到好處。
裴修年一邊替她吹涼茶,一邊輕聲道:
“避嫌此事並非為我,而是正是為了姨,若是遭了敵對黨派就此事攻訐,孩兒是孤家寡人無甚所謂,隻擔心娘娘的名譽受損,得不償失。還請姨不要心生鬱結才是。”
太後娘娘心中一凜,中招了!
她一時半會兒竟不曉得說些什麼才好,隻有接過裴修年的手中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才轉了話題:
“年兒此行自杭州歸來,就沒什麼話同本宮說的麼?”
裴修年知道躲不開這個話題,便是道:
“孩兒自是要多謝太後娘娘救命之恩的,隻是當務之急是孩兒得先弄清楚誰想要害我,不然孩兒寢食難安。”
裴修年抬起的眸光中略帶幾分狡黠,他繼續道:
“這同樣也是孩兒寧願受禁足的原因,畢竟敵人在暗,但即便是這大周的紫禁城,也未必安全,朝堂黨爭激烈,立儲博弈更是,就是不知姨對於此人可有頭緒?”
太後娘娘被他這似要掘地三尺般的眸光盯得有些發毛,哼聲道:
“本宮隻是派人保護伱,本宮又怎麼知道是誰要害你?”
裴修年覺得自己的前戲已經到位,如今是應當向這位太後娘娘最薄弱的位置發起攻勢了,他便是直搗黃龍道:
“娘親走後這麼久,孩兒從未見過孟姨一麵,娘娘為何又在如今想到了我?”
太後娘娘的眼瞼微垂,雙手捧著這杯暖洋洋的茶,輕聲道:
“年兒你母妃走後,本宮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照料你,以本宮的身份親自為你站台,那有多少人會將你視為眼中釘都說不好,而當時你又身處宮中,不關注於你便是最好的保護了。”
“但今年秋時,你已出山去,外界凶險,本宮當然要派人暗中保護,如今見年兒長大了,能這般獨當一麵,本宮自然也寬慰不少,隻是年兒卻不斷猜忌本宮…真叫你孟姨我寒心。”
裴修年將這話聽進去了,但當然沒全信她,若真是如她所說,那自己根本不可能殺得了三皇子取而代之。
小欽年紀輕可能出差錯,但深謀遠慮的高手絕不會讓自己有機可乘。
總之裴修年拂著這位太後娘娘纖細的玉手撫慰她之時,心中已經有了幾個概率大小不同的猜疑:
第一種,太後娘娘隻是見了如今裴修年起勢才安插的趙從容暗中保護。
她所求的是為了完全掌控裴修年,助三皇子奪嫡,為的不過是穩固她的地位。
第二種,則是第一種的變種,隻不過中間趙從容救駕的一幕是她自導自演的戲碼。
為的便是讓裴修年對她產生依賴感,對於朝中無人可靠的三皇子來說,這一場罕有的雪中送炭會讓他牢記於心。
第三種,這也是裴修年覺得最不可能的一種,那就是太後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且…這些事都是她刻意為之的。
這想法主要來源於裴修年不覺得堂堂皇子出行,身邊除了小欽之外真的就沒有暗中保護的朝中高手了。
其實當日裴修年迅速做出的一切舉措隻是舍命一搏,他幾乎沒想過自己真的就能殺三皇子,但此事偏偏還就成了…
總之,裴修年覺得第二種的可能性極大,身為大周太後,執掌權政那麼多年,豈會是優柔寡斷之人?
心念電轉,裴修年想東西很快,實則現實才過了不到兩息,他還在光明正大地揩著太後的油,誠懇道:
“孟姨既然能明火執仗地為孩兒站台,孩兒自然會為孟姨竭儘全力,隻是如今遭遇了刺殺之事依舊困擾孩兒致使時常夜中驚醒…”
太後娘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是拍拍他的手,柔聲道:
“能得年兒如此肺腑之言,本宮真是欣喜萬分,至於刺殺之事,本宮必會不遺餘力差人去查,另外,年兒不需在宮中擔心受怕…”
她說著,從那寬大錦衣之中摸出來一塊係著紅繩的通透玉石,塞在了裴修年的手中,再解釋道:
“這是本宮偶然得來的護心鏡,隻需隨身攜帶便可防身,若遇攻勢,它能自行觸發抵禦,有了它,年兒便不再需要畏首畏尾了。”
裴修年連聲謝過太後娘娘後,他才將護心鏡放回自己的乾坤袋中。
他暗自以天眼觀覽過那護心鏡一眼,是不是真有功效尚且不知,反正是沒有什麼危害,也不存有什麼監視竊聽的暗門。
太後娘娘又偏過頭來,看著裴修年,軟聲道:
“既如此,下次朝會年兒可要親至,本宮也好對於年兒此功好好爭取一番應有的賞賜。”
這話說白了就是想官宣自己與太後的關係…真真正正將自己納入太後黨之中。
如此一來,裴修年找到了靠山,太後黨則真真正正有了大周龍脈的支持,他們的手已經可以伸向皇位了,這是一場大周朝野之間將起的風暴。
裴修年滿口答應太後娘娘的話,見得這位美婦灑然起身,而後又聽她滿意笑道:
“年兒可莫要辜負了姨,今夜天色不早,本宮便也不再打擾年兒休息了,就先回宮了,往後年兒若有什麼困惑,都可以來未央宮問本宮…”
而後她行至殿門口,又回過頭來,頗帶了幾分少婦般朦朧的氣質,咬唇道:
“嗯…除卻婚約之事,上次陛下提過給年兒尋個婚約的事,本宮回絕了,那群官不過是想以女兒牽製住你,本宮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你放心吧!”
裴修年點著頭,安靜地目送太後娘娘遠去,也沒有再說什麼“來都來了,吃個晚宴再走”之類的話留她。
同這樣的自己還不信任的人交談太累了。
裴修年頭枕雙手靠倒在自己的軟榻之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欽天司那大司命感染了,如今是看什麼都像在下棋。
就如同方才和太後娘娘的這一次談話就是一盤大棋,隻不過自己在浮於表麵的這盤顯然是大獲全勝了。
自己本來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身後能有一方黨派支援,讓自己多多少少有些黨羽,顯得不是那麼被動。
而如今不僅一方黨派之首親自為自己站台以外,這還是太後親自按捺不住跑來求他的。
這與自己想要的依靠太後的形勢完全不同,如今是攻守轉換。
就如同想要學一門功夫,是你要求學,還是對方一心想教的偏差,一者多少會有所保留,另者則如得至寶般傾囊相授。
自己手中這塊護心鏡便是標榜著太後的態度。
若是一早自己便死皮賴臉去仰仗太後娘娘之威勢,那莫說什麼護心鏡,自己手中那兩張訴諸齊王飼魔罪行的符籙都保不住。
而至於裴修年手中的兩張符籙,這將會掀起一場震驚朝野的彈劾,彈劾之後,齊王便會將矛頭倒轉,所以這兩張符籙,還是放在自己手裡最安心。
念至此,裴修年抽出早已收好的那封來自於齊王的信,他揭開了信上燙紅金漆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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