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罷,敬緣也念完了禱詞,便開始作最後準備。
她往香爐裡重新點了三支香,把紙錢都用紅線簡單串在了紅裙帶上,又整理了一下裝束——雖然這濕漉漉的祭祀服也沒啥好整理的了。
“對了,”在眾人注視下,她忽然轉過身,朝他們問,“現在是被勾走了六個人,是嗎?”
“啊?對,六個。”在敬緣正後方的阿灑趕忙回答,“梨家的四個,康伯,和……阿風。”
“知道了。”敬緣慘然一笑,拿起一杯白酒自己喝了下去。
這等烈酒涮過喉嚨時的灼燒感逼她劇烈地咳了兩聲,又不禁彎下腰擰起眉、像離水的魚一樣張大了嘴透氣。
隻消一口,嘴裡便麻痛澀辣的,村裡那三個老頭這麼愛喝這玩意真難想象。
在敬緣發牢騷之際,稍遠處傳來了梨雨驚憂的問話:“緣姐,你還好嗎?”
她擺擺手,儘力作出平靜的微笑緩緩回答:“流程罷了,沒事的。”
接著她又毫不遲疑地喝了另外兩杯,嘴裡立刻像含了一把繡花針,胸腹裡也像塞進了一團火似的滾燙不已。
痛苦喘息之際,她有些遲鈍地續了三杯新酒擺在香案上。
幸好這儀式不是每個月或者每年都要做一遍……
等她總算調整好,香和紅燭都燃一半了。但敬緣沒有在乎,隻是拔出桃木劍像昨天一樣開始由緩至急地跳起祭舞。
但這次和緩舞段被大大壓縮了,沒多久便過渡到了急促舞段。同時她的舞步和揮劍的動作也激烈了許多,再也不是昨天的黑白蝴蝶,而是雨中的黑白颶風。
倘若昨天是和鬼怪進行每年的例行切磋,那現在的敬緣就是在和惡鬼進行生死決戰。
正因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才要這樣儘全力戰鬥。
這就是她向蘇三爺、向蒿裡村保證的“儘力”!
除了麵色冷峻的蘇三爺,其餘五人都快看入神了。梨雨是驚歎,梨欣是驚奇,阿灑是驚詫,而梨致福夫婦……則是驚慌。
為什麼她這麼賣力?
這大概率不是這套舞規定的動作和幅度,眾人能看出她自己也加了不少力度,但……村裡不隻有值得她救的人啊?
還有昨晚差點想在那個祭壇前殺掉她的人啊?
當時鬼怪幫她脫了困,還懲罰了梨家那四人;而現在她反而要把鬼怪趕回去、留下兩個仍然自在的凶手都沒關係嗎?
雖然梨致福夫婦從昨晚以來都沒有多自在,但現在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確實更不是滋味了。
或者說不知道該帶著什麼目光去看敬緣才合適。
更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舞動之餘甚至還有氣力念詞。
“鬼穀鬼穀,枉稱黃土;門內無門,趨之何苦!凡濁反惑,啖肉吸骨;雨外有雨,追汝定數!”
話音剛落,她的朱砂紅裙帶突然光亮大增;定睛一看,竟是那幾朵染血的紙花都在雨中憑空著了火!
火苗舔舐著敬緣的身體,隨著她騰挪的舞步化成了翻飛的火浪;而與眾人的驚恐恰恰相反,她的深藍色雙眼冷酷而決然,宛若自己就是火焰的一部分。
若紙花的火是人世的火,那她就是地府的冥火。
她是上位的存在!
隻見敬緣定住身形,豎起左臂橫著桃木劍抹過,火舌旋即儘數纏繞在了她的劍身上;但那把劍絲毫未損,仿佛不是桃木所製,而是剛玉。
而她又回旋兩圈,揮劍指向了遠處的鬼門,同時大吼:
“急如索命!散!”
火焰領受了指令,化作一道細長卻迅疾的火柱射入鎮鬼廟,裡頭頃刻間響起了堪比昨晚暴風雨的鬼怪哀嚎之聲。
敬緣身上的火焰連同舞步動作一起停息了。驟然定住的她像是被施了定身術,隻有通過胸口的起伏才能看出她並非靜止。
但梨雨也許因為個子矮些,還能看到她的雙腿有些發顫。
氣氛的突然冷凍讓剛才的場麵漸漸虛幻了起來。
突然,一股陰寒迅猛的風從鬼門的方向席卷而來,祭壇上的傘刹時骨折葉損,香爐的香燭也瞬間滅了個乾淨。
直直迎上這陣風的敬緣身子一晃,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矮下身抬手擋臉的眾人見到此景都嚇了一跳,但更嚇人的還在後頭,那是鬼門裡傳來的咆哮。
伴著那陰風與嚎叫,鎮鬼廟裡頭接二連三地現出了許多牛頭與馬麵。
他們或持刀錘或持弓鏢,甚至還有針與麻袋,但站姿整齊,作為鬼卒儼然紀律森嚴。但最重要的,是他們盯著幾個活人的眼神十分不善。
“壞了,這下……好似將它們引出來了!”旺子驚懼得快不成聲了。
“跑——快跑!”而梨致福還殘存了些氣力,便慌忙朝眾人驚喊。
“緣妹還在上麵!”阿灑朝他怒吼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去、跑到了敬緣旁邊,“緣妹!你能聽到嗎?快起來!”
蘇三爺也趕到旁邊,對他急道:“背她返她家,我們退去那邊!”
話音剛落,一隻莽撞的牛頭率先衝近,朝他揮起了鐵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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