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賀蘭山還裹著殘冬的涼,晨霧漫過峽穀時,最先醒的是那幾株檀香木苗。阿青裹著厚棉袍蹲在土坡邊,呼出的白氣沾在睫毛上,指尖輕輕碰了碰新抽的嫩枝——霜氣還凝在葉尖,那點綠卻倔強得很,像從凍土裡根紮出來的星子。“瑾潼姐!發新芽了!”她轉頭朝山坡上的院子喊,聲音裹著風滾過去,驚飛了簷角棲息的麻雀。
瑾潼正和李默在堂屋整理新畫的路線圖,案上攤著幾張羊皮紙,上麵用炭筆標注著波斯、敘利亞到東羅馬的路線。聽見喊聲,兩人忙放下筆,踩著廊下還沒化透的殘雪跑過去。就見三株檀香木苗亭亭立在土坡上,最壯的那株已抽了半尺高,細枝上綴著四片新葉,嫩得像捧著幾顆剛剝殼的翡翠。“盧西恩要是在,肯定要跟我賭這苗能不能活。”李默笑著搖頭,指腹蹭過苗莖上的絨毛,“去年臘月最冷那幾天,這幾株苗凍得葉子發蔫,還是阿青連夜把自己的棉被拆了,裹著乾草給它們做了保溫層,守了整整兩夜。”
瑾潼蹲下身,從隨身的布囊裡掏出個青瓷小瓶,倒出些碾碎的骨粉撒在根部——這是上月印度拉賈派使者送來的法子,信裡說檀香木喜肥,用牛羊骨粉拌土能讓根係長得更壯。“等秋天長到一人高,就移栽到山腳下的苗圃裡,”她指尖輕輕拂過葉片,擦掉上麵的薄霜,“明年開春再帶幾株幼苗去羅馬,讓盧西恩看看咱們賀蘭的本事,也讓羅馬的土地上,長出從賀蘭帶去的檀香木。”
阿青趴在旁邊,手托著下巴笑:“到時候我要在木盒上畫滿葡萄藤,讓羅馬人知道,這樹苗和咱們的棉布、青瓷一樣,都是賀蘭的寶貝。”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塵煙順著山口卷過來,在晨霧裡拖出長長的尾巴。阿青眯起眼望了會兒,突然蹦起來揮手:“是賽義德先生!我認得他那件波斯錦袍!”
果然,塵煙裡奔來三匹快馬,打頭的人身穿寶藍色波斯錦袍,腰間掛著銀質彎刀,馬鞍旁搭著個繡金錦盒,正是去年秋天來過的波斯商人賽義德。他瞧見山坡上的三人,立刻勒緊韁繩,馬蹄在凍土上踏起幾片雪屑,翻身下馬時還不忘護住懷裡的錦盒,快步走上坡來。“瑾潼姑娘,李默先生,可算找到你們了!”賽義德擦了擦額頭的汗,錦盒遞到瑾潼麵前時,指節還帶著趕路的凍紅,“我從波斯一路趕來,就是為了送這個——‘琉璃花種’,咱們波斯最金貴的花,開的時候花瓣像琉璃一樣透亮,太陽底下能映出七種顏色,還能入藥治咳嗽。另外,我國商隊想和你們結伴去東羅馬,聽說你們和羅馬使者盧西恩交情深厚,想請你們幫忙引薦,和東羅馬貴族做筆地毯與寶石的生意。”
瑾潼打開錦盒,裡麵的花種呈淡紫色,顆粒細小卻飽滿,像撒了一把碎珍珠。她湊近聞了聞,還有淡淡的草木香,抬頭笑著說:“多謝賽義德先生,這花種我們一定好好種,等開花了,就給你寄去曬乾的花瓣。結伴去東羅馬的事,我們正求之不得,正好也想給盧西恩送檀香木苗,還能順路看看沿途的風土。”李默接過賽義德遞來的波斯地圖,手指點在標注著“兩河流域”的地方:“按這路線走,咱們先過幼發拉底河,再經敘利亞的安條克城到東羅馬都城君士坦丁堡,算上趕路和休整的時間,大概要走四十天,正好能趕上羅馬的收獲節——聽說收獲節時,羅馬人會舉辦盛大的市集,咱們帶的棉布和青瓷,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賽義德聽了眼睛一亮,忙點頭:“那太好了!我帶來的十名波斯商人,都帶著最好的波斯地毯和綠鬆石,還有幾箱椰棗,路上能當乾糧。咱們明天就出發?”瑾潼搖搖頭,指了指院角的糧倉:“得先準備些物資,給檀香木苗做個更結實的木盒,再裝些棉布和青瓷,明天怕是趕不及,三日後清晨出發如何?”賽義德連連應下,跟著阿青去看檀香木苗,嘴裡不停誇讚:“這苗養得真好,比咱們波斯花園裡的花還精神!”
接下來的三天,賀蘭上下都忙著為商隊準備。王老漢帶著幾個村民,用鬆木板做了個雙層木盒,裡麵鋪著厚厚的棉絮和乾草,專門用來裝檀香木苗;阿青把去年織的葡萄紋棉布挑了二十匹,又裝了十件青瓷碗碟,說要送給盧西恩和羅馬貴族;瑾潼則把去年寫好的《賀蘭旅途記》,讓村裡的先生抄了兩本,一本給盧西恩,一本準備送給東羅馬的國王。李默忙著核對路線,還特意去問了常去西域的商人,確認幼發拉底河的渡口位置,免得走了冤枉路。
三日後清晨,天剛蒙蒙亮,商隊就從賀蘭城門出發了。這次的隊伍比上次壯大了不少:賀蘭的二十匹駱駝馱著棉布、青瓷和糧食,賽義德帶來的十名波斯商人騎著馬,身後跟著五匹馱著地毯和寶石的駱駝,隊伍在晨光裡拉得長長的,像一條蜿蜒的長龍。瑾潼騎著一匹白馬走在最前麵,懷裡抱著裝著琉璃花種的錦盒;李默和賽義德走在中間,時不時核對地圖;阿青本想跟著去,卻被瑾潼勸住了:“你得留在賀蘭照看檀香木苗圃,等我們回來,還要看你種的琉璃花呢。”阿青隻好作罷,站在城門邊揮手,直到商隊的身影消失在山口,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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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走了五天,進入了兩河流域的範圍。這裡的土地比賀蘭平坦,卻也更荒涼,路邊少見草木,隻有零星的沙棘叢,風一吹就卷起漫天沙塵。走了不到半個月,麻煩就來了——連日的沙塵把路埋了大半,駱駝的蹄子陷在沙裡,走得越來越慢,隨身攜帶的水囊也空了大半。賽義德騎著馬在前麵探路,正午時分,突然勒住韁繩回頭喊:“前麵有綠洲!還有部落的帳篷!”
眾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催著駱駝往前趕。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果然見遠處出現一片綠意,幾條溪流繞著帳篷蜿蜒,岸邊的沙棘結滿了橙紅色的果子,幾個穿著粗布長袍的牧民正坐在溪邊飲水。部落首領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人,皮膚曬得黝黑,見到商隊先是警惕地握緊了腰間的彎刀,直到賽義德掏出波斯王室的鎏金牌令,他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用生硬的波斯語說:“我是阿卡德部落的首領哈桑,去年有羅馬商隊經過,說東方有個叫賀蘭的地方,有最好的棉布和青瓷,又軟又結實,沒想到今天真能見到你們!”
瑾潼聽賽義德翻譯完,笑著從駱駝上取下一匹棉布,遞到哈桑麵前:“這是我們賀蘭織的棉布,您摸摸看,上麵的葡萄紋是我們自己繡的。我們想用棉布和您換些水和糧食,另外,我們還帶來了葡萄苗,要是您願意種,以後部落裡的人,也能吃到甜美的葡萄。”哈桑接過棉布,用粗糙的手指反複摩挲,又湊到鼻尖聞了聞,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從未見過這麼柔軟的布,比部落裡織的羊毛布舒服多了。“換!當然換!”哈桑立刻讓人去牽駱駝,裝了滿滿十袋水和五袋大麥,又喊來兩個年輕的族人,“他們熟悉去幼發拉底河渡口的路,讓他們跟著你們,免得你們迷路。”
瑾潼連忙道謝,讓李默拿了兩株葡萄苗送給哈桑,還教他如何培土、澆水。哈桑學得認真,嘴裡不停念叨:“等葡萄結果了,我一定讓人給你們送些去!”離開綠洲時,哈桑和部落的人站在溪邊揮手,直到商隊走遠,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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