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二十二年,雪落幽州
景隆二十二年,安東都護府轄下的幽州,被一片肅殺的寒冬所籠罩。今年的大雪仿若提前收到指令,來得格外迅猛,彼時許多莊稼還在地裡未及收割,正忙著秋收準備貓冬的百姓們瞬間亂了陣腳,滿心皆是惶恐。
這天氣的驟變,讓當地百姓深信這是雪神的怒火,為求平息,紛紛將家中本就不多的糧食拿去祭祀,甚至一些地方竟出現了活人祭祀這般慘無人道之事。
北嶺山林蒼茫遼闊,夾雜著冰雪的白色霧氣如猙獰巨獸,在山林間肆意穿梭,強勁的山風刮在臉上,猶如刀割般生疼。
“這是何處?”林宇仰頭望向蔚藍天空,四周被木頭柵欄擋住了視野。他費力地撐著身子起身,才驚覺自己身處一片銀裝素裹的雪林之中。
就在他滿心疑惑、不知所措之時,一股不屬於他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襲來,他這才弄清楚當下的處境。
林宇,野雞坨子的村民,年僅二十三。平日跟著村裡的老跑山人獨眼沈學打獵,除了學習如何下套子,做捕獸夾,還學習耍刀弄槍,但其性格軟弱窩囊,膽小怕事。他剛打算繼續深挖原主的記憶,這時旁邊傳來一陣響動,一個胡子拉碴、臉型方正,眯縫著眼的老漢,帶著酒壺慢悠悠地爬了上來。
“六叔,這天寒地凍的,可不好逮獵物啊。”林宇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臉上堆起討好的笑,陪著小心說道。
老漢“噗”地拔出酒壺塞子,熱氣瞬間噴薄而出。他吧嗒吧嗒嘴,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和不悅:“我聽說,你要把閨女賣了?”
“啊?”林宇猛地一怔,刹那間,原主的記憶在腦海中迅速浮現。
原主在家排行老二,都說老人偏愛幼子,可林宇的爹娘卻對長子偏愛到了極致。老大早早成婚,花光了家裡積蓄,還娶了個刁蠻任性的媳婦。輪到林宇時,連找個良家女子的機會都沒有。還是林宇大哥從人牙子那兒買來個胡人女子,他才得以成家。
胡人媳婦勤勞能乾,孝敬公婆,溫柔似水,可林宇一家卻從心底裡將她視作蠻夷,滿是輕蔑。後來胡人媳婦給林宇生了個女兒,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愈發不受重視。林宇在爹娘那兒受了氣,轉頭就把火撒在自己媳婦身上,對妻女非打即罵,毫無憐惜之情。
今年收成極差,林宇的大嫂周氏,竟提出把林宇的女兒賣掉,換幾斤細白麵的主意。林宇雖沒有當場點頭答應,可也沒有出聲反對,默許了這喪儘天良的提議。即便胡人媳婦苦苦哀求,他也鐵石心腸,無動於衷。
“你簡直就是個畜生!”獨眼沈雙眼圓睜,怒目而視,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著林宇的鼻子,破口大罵,隨後“砰”地一聲把酒壺狠狠摔在地上,熱水四濺,瞬間在冰冷的地麵上冒出陣陣白霧。
林宇緊咬著牙關,雙唇緊閉,拳頭攥得死緊,關節都因用力而泛白。前世,他身為龍國外企的中層小領導,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庭不管不顧。女兒出生時他沒能陪在身邊,女兒五歲患白血病,他想挽救卻無能為力。妻子承受不住打擊自殺,而他在去公墓的路上,被突然衝出的貨車無情撞死。
身為人父,他深知失去女兒的痛苦,此刻,他打心眼裡唾棄原主的所作所為,在心底怒罵原主簡直不是人。
“文州啊,你那媳婦雖說來自胡人,可她對你如何?平日裡把你伺候得像大爺一樣,有一口好吃的,都巴巴地等著你回家一起吃。你一走,她們娘倆在家就隻能啃野菜,連口乾糧都舍不得吃。”獨眼沈眼眶泛紅,聲音微微發顫,滿是痛心。
“我上次見你那閨女,瘦得皮包骨頭,站在家門口,眼巴巴地管我叫六大爺,問她爹咋還不回來,我這心裡啊,就像被針紮一樣疼。”說到這兒,獨眼沈的眼眶中已經泛起了淚花。
“可你呢?你是怎麼對待她們娘倆的?你把打罵媳婦的那股狠勁,拿出一星半點來,還能被人這般欺負?”獨眼沈越說越激動,猛地向前一步,懟了林宇兩拳,隨後連連搖頭,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
“我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窩囊徒弟!罷了罷了,你家裡的事我管不了,從今往後,就當我獨眼沈瞎了眼,從沒你這個混賬徒弟!”說罷,獨眼沈把雙手往背後一背,頭也不回,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離去。
林宇獨自站在原地,望著師傅那佝僂的背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