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差實在是太大,以至於溫特斯第一眼竟然沒人出那“馬夫”就是安德烈。
“你怎麼來了?”安德烈先是被嚇了一跳,認出眼前是誰之後也高興極了。
“來接應你們!”溫特斯急忙問:“巴德呢?”
安德烈臉色一灰,指了指黑馬拖拽的簡易爬犁,低聲說:“在後麵。”
黑馬拖著一架用樹枝和皮帶綁成的簡陋爬犁。巴德躺在爬犁上,頭上胡亂纏著帶血淨布,一動也不動。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溫特斯眼前發黑,幾乎快要站不穩。
“沒死!”安德烈也發現不對頭:“沒死!”
溫特斯顧不得其他——雖然他真的很想狠狠給安德烈一拳——立即檢查巴德的情況。
巴德還有氣,但是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身上的其他傷勢都不致命,那就隻剩下頭上的傷。
“頭上挨了一錘。”安德烈越想越難過:“頭盔都給打凹了。”
“活著就好。”溫特斯小心翼翼用衣服固定住巴德的脖頸:“還活著就好。”
安德烈蹲到地上,痛苦地抓著頭發:“咱們……這算是什麼事啊!”
“我……也不知道。”
“我們應該逃,從一開始我們就該逃。我們如果那個時候下定決心逃回維內塔,我們現在……”
“不,你給我聽好!”溫特斯粗暴地拽起安德烈,他緊盯著後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過去怎麼樣都不重要了。現在,不管願不願意,我們都要為帕拉圖人打贏這場仗。隻有如此,我們才有機會活下去。”
……
赫德人的援軍是真的來了。
因為蠻子不遺餘力地告知帕拉圖人這件事。
得到援兵的赫德人軍心大振,他們在南、北高地前方排兵布陣,諸部首領恨不得讓帕拉圖人走下來一個一個數清人頭。
這當然是一種心理戰術,簡單粗暴到極點。
但它也確實有效,因為最執拗的帕拉圖人也無法再否認:蠻子的援軍真的來了。
至於帕拉圖人的援軍?暫時沒有他們的消息。
白獅燒了三分之二橋林,阿爾帕德也一把火將白獅的木材來源焚成灰燼。
樹木在荒原上的繁衍生息殊為不易,一片森林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時間和種種機緣巧合才能長成,不過毀滅它們可就容易多了。
阿爾帕德放的那把火,整整燒了兩天一夜。
白獅如果再想搞到木頭,那就得去百公裡之外了。
但是帕拉圖人也為此傷亡慘重:半數騎兵中隊被打得失去作戰能力,幾乎沒有人身上不帶傷;長途奔襲,戰馬的損失比人員的損失還要大。
據說阿爾帕德已經將各騎兵中隊軍旗和第五軍團鷹旗送走。
還能繼續戰鬥的騎兵被整編為九個騎兵中隊——這還是軍團建立以來的頭一遭。
輔兵可以隨意打散重整,但是對於擁有更強烈歸屬感、榮譽感的常備軍而言,打散重整就等於一個榮譽集體被毀滅。
帕拉圖人開始收縮兵力,橋林營地也收到撤離命令。
各伐木隊把能用的樹木儘數砍伐,餘下的灌木、小樹被付之一炬。
隨後羅伯特中校帶領眾人拆毀橋林營地,退至大營。
溫特斯的隊伍又回到傑士卡大隊,巴德的百人隊現在交由他和梅森兼領。
巴德恢複了意識,但卻又開始發燒。
卡曼神父檢查之後,判斷巴德的顱骨出現了線性骨折,他的醫囑很簡短:靜養。
帕拉圖全軍收縮至南高地、北高地、大營三處營寨內。
塞克勒和阿爾帕德也知道現在指望不了輔兵,所以三處營寨都由常備軍負責防守。
輔兵全部投入到築橋中,傑士卡大隊也被調給築橋總部。
白獅的火筏子將原本長度已經超過一百一十米的大橋被毀得隻剩下不到五十米,殘存的橋樁也需要重新加固。
帕拉圖人已經被逼上絕路,幾乎是不分晝夜地搶修舊橋樁、重插新橋樁。
與此同時,白獅也對南北高地上的堡壘發起進攻。
山上在攻城、山下在建橋。建橋的人能聽到山坡上的廝殺聲、山坡上的人也能聽到打樁聲。
帕拉圖人心中的煎熬難以言表。
已經來不及再一步一步修建橋樁、橋梁、橋麵了,工兵軍官急中生智,提出“不架橋梁,直接用橋樁固定浮箱、木筏,造[浮橋]”的思路,並被立刻采納。
帕拉圖工兵不再架梁。
他們打下木樁之後,就直接把浮箱、筏子、小船固定在木樁上。再鋪上簡陋的木板,也能勉強走人。
築橋速度得以大大提升。
而山坡上的攻防戰再次驗證了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其他東西人類都學得很慢,唯獨殺戮技巧學得最快。
帕拉圖人絕對不曾想到白獅從他們身上學走了什麼。
帕拉圖人對邊黎城牆進行了三次爆破,蠻子現在竟然照葫蘆畫瓢,開始對帕拉圖營寨進行爆破。
他們的第一次爆破不出意外放了煙花。
第二次也是。
第三次也是。
最開始,帕拉圖士兵還在嘲笑蠻子,但很快就沒有人能笑出來了。
隨著一次又一次實踐和改進,赫德人逐漸掌握到訣竅,爆破威力也越來越大。
蠻子對軍事技術的吸收速度,快到令帕拉圖人心生恐懼。
軍事技術的擴散,比單純的武器流通還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任何看到這一幕的帕拉圖人,都不會再質疑帕拉圖過去三十年的扼殺戰略。他們隻會懊悔,為什麼沒有更用力地扼住白獅的咽喉。
幾乎每天都會響起的爆破聲就是最好的鞭子,狠狠抽在帕拉圖工兵、輔兵的脊背上,鞭策他們拿出十二分力氣。
大橋的進展神速,隻用了兩天時間就再次越過河心。
這個時候已經無所謂什麼維內塔人、帕拉圖人、地域歧視、門戶之見,所有人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打輸這一仗,誰也活不成。
溫特斯同樣有仿佛被利刃抵住後背的危機感,所以他就和軍銜最低微的下等兵一樣,拿起斧頭拚命乾活。
唯一讓他感到寬慰的事情——巴德退了燒。
卡曼神父守了巴德一晚,第二天早上巴德便神奇退了燒。隻是因為大量失血,他依然很虛弱,還需要靜養。
眼看橋樁距離河對岸已經不到五十米,所有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伴隨著震天的爆破聲,成噸的泥土夾雜著人體碎塊飛上了天。
大營就像下了一場泥雨,帶血的汙泥甚至飛到正在鋸木頭的溫特斯的腳邊。
溫特斯看到:先是一個人從南高地逃向大營,隨後是兩個人,最後成群結隊的潰兵從山坡跑下來。
就算是督戰隊也無法阻止這場潰敗。
溫特斯沒說話,他在手心吐了兩口唾沫,繼續埋頭鋸木頭。
上午,南高地營寨被攻破。
下午,蠻子就把大炮推上南高地,轟擊大橋。
晚上,傑士卡中校、溫特斯、安德烈被召集到軍團總部開會。
拉斯洛上校、羅伯特中校及他們手下還活著的百夫長也在。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被剃光頭發、左臂綁著紅布的百夫長——是死囚營的軍官。
這就是帕拉圖軍還有一戰之力的所有部隊。
塞克勒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告知在場所有軍官:“奪回南高地營寨,今天晚上。勝則活,不勝則死。”
……
黑暗之中,蒙塔涅百人隊已經集結完畢。
借著黯淡的月光,溫特斯一個一個看過他的戰士。
這裡麵有他從狼鎮帶出來的子弟兵,還有黑水鎮、聖克鎮補充進來的小夥子,還有其他新墾地出身的農夫、佃戶。
他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認出每一個人的麵龐。
這場戰鬥、戰役乃至戰爭已經進入到決生死的時刻。
溫特斯不需要多說什麼,他信任他們,他們也信任他。
溫特斯的眼睛發酸,但是淚水在眼眶打轉,最後也頑強地沒有流淌下來。
“退散吧,黑夜。墜落吧,星辰。”溫特斯的腦海中回蕩著一句話,他緩緩念誦:“黎明時分,我們將得到勝利!”
寒風拂過每個人的衣角,冥河沉默地流淌著。
溫特斯第一個走入黑夜:“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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