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
老君山旳神殿之中,三枚銅錢在龜殼之中搖晃,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聲,重重的上下搖晃三次之後,傾倒入地。
占卜算命的方法,從夏商周三代以來就廣為流傳,上至國君王相,下至市井小民,不管嘴上說信不信,有時候都願意求個吉兆。
占卜的方法有很多,燒龜殼,測字,蓍草,看相等等,而最為主流的,是利用《周易》來測算。
卜算子現在所用的,正是周易占卜之法中的錢筮法,取三枚相同的方孔錢,搖晃擲出,通過銅錢的正反,來比喻陰爻陽爻。
投擲六次之後,將陰爻陽爻依次排列,就可以得到一個卦象。
秋如醉倚靠在牆邊,手裡抓著供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問道:“這次又是什麼卦呀?”
“巽上,震下,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卜算子臉上露出笑意,一手撚著胡須的末梢,搖頭晃腦的說道,“象曰,時來運轉吉氣發,多年枯木又開花,枝葉重生多茂盛,幾人見了幾人誇。這一卦好啊,總算是卜出了一個吉卦。”
秋如醉哼聲笑道:“你卜了三次,前麵兩個都是凶卦,那些就都不算,非到現在卜了一個吉卦才算數是吧?”
卜算子輕咳一聲:“事不過三嘛,按第三次來說,才算穩妥。”
秋如醉又咬了一口果子:“你給彆人算命的時候,也是這麼算?”
“給彆人算那就無所謂了。”
卜算子搖搖頭,把自己占卜的工具收起來,道,“話說回來,其實也是因為教中這次的動作太大了,讓小老兒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才不得不借著算卦的手段,來穩一穩心緒。”
調動了教中所有的高層戰力,直接對老君山和少林寺動手,甚至卜算子隱約察覺到,夜摩天之前還不斷的在各處分壇裡抽調精銳人力,一副當下隻是序幕,還要展開更大行動的模樣。
能比現在這副事態更大的,也就隻有矛頭直指朝廷了。
但問題是,攻打老君山、夜襲少林寺,還可以說是為了爭奪武功秘籍,加上火羅道內那些邪道高手,跟這兩個正道大派,頗有些仇怨,倒也沒有人心生異議。
可後續,假如真要憑火羅道跟朝廷硬碰硬,那可就意味著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的對抗,突擊,剿殺,連當年擁有六詔兵馬的魔教,都以覆滅而告終,火羅道這麼一個江湖宗派,真能成得了什麼事嗎?
秋如醉咀嚼著果肉,含渾道:“無所謂吧,不管我們的敵人是誰,是一千個還是一萬個,反正過的都是殺人人殺的生活,我自己的命隻有一條,仇敵再多,也不可能殺我第二次。”
卜算子道:“朝廷跟宗派畢竟還是不同的……”
秋如醉不以為意:“朝廷又怎麼樣,這世上最多的是百姓,那些有點小可恨,有時候又有點可親,但對我們來說,根本稱不上對手的老百姓……哎,說到這個,前陣子我覺得有家店鋪的胡餅做的不錯,就跟他們學了半個月,市井煙火也挺有趣……”
她說著說著就偏離了原本的話題,提到有個登徒子在店裡的時候開口調戲,還想摸她的腰,她臨走之前,就找上門去,把那戶人家全毒死了。
如果還在廬山派的話,大概又要提心吊膽,顧及這顧及那,罪不至死,小懲大誡之流。
卜算子張了張嘴,算了,之前的話也不適合再說下去,他起身走出這座大殿。
已經快到正午,日頭毒辣,卜算子走到登山長廊這邊,吹吹山風,聽到半山腰的林間有談笑的聲音。
那邊聚著幾個火羅道的護法,其中聲音粗獷的雄壯漢子,是“天殺星”徐人慶。
旁邊體態修長,腰纏銀色蟒鞭的是“百獸鞭”趙元,還有一個手提镔鐵方頭槌的“雷車大匠”勝一全。
這三個人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不止殺人無算,更喜歡折磨對手,乾的那些事情,有些連綠林盜匪都瞧不起。
他們正把幾個老君山弟子吊上樹梢。
不用繩子,而是把那些道士的發冠取下,那三個人親自跳上樹枝,把道士們的長發往樹枝上纏繞打結,用他們的頭發把身子掛在樹上。
等那三人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樹枝微顫,幾道人影就淩空晃來晃去,目眥欲裂,偏偏渾身僵硬,連一聲慘叫痛呼都發不出來。
卜算子搖了搖頭,正要走遠一點,尋個清靜,忽然心中一動。
剛才他占卜的那第三卦,還有一個說法叫做,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既然說了不按前兩卦算,那麼要給第三卦增加一點真實性的話,倒也不妨真按第三卦,發發善心。
“這些人都被極高妙的手法製住穴位,如木頭一般,折磨他們能有什麼樂趣?”
卜算子走了過去,“你們昨夜都在少林激戰一場,又連夜奔波來此,與其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去靜心休養。”
“尊使。”
徐人慶抱了抱拳,哈哈笑道,“你不曉得這些人被點穴久了,自以為渾身僵硬麻木,覺得不怕折磨,但等到這樣晃一晃之後,渾身的麻木都變成了痛癢,那種感覺才是無法形容,光是看他們的眼神變化,就足可當個樂子了。”
趙元在一旁拍手:“正是。玩這些老君山的弟子,可是個稀有的機會,待會兒再請勝兄生火烤一烤他們,肯定更加有趣。”
卜算子臉色一沉,道:“我看要不了多久,又要有一場大戰,你們不肯像其他護法一樣修養,莫非是不準備靜心作戰?”
“再說這些人的性命是副教主他們做主留下的,你們怎可亂動?”
那三人看他變了臉,個個臉上笑意也都有些掛不住。
徐人慶冷哼了一聲:“說的也是,那就放他們下來了。”
他一抬手就抓住一名老君山弟子的腳踝,作勢往下一拽。
這天殺星,是拳法上的行家,渾身真氣勁力,配合的無不精妙,這一拽之下,不會把樹枝拽斷,隻會把力道作用在發根處。
到時候滿頭發絲一把拔斷,依舊纏在樹枝上,人卻會掉落下來。
卜算子一見他動作,就知道他的用意,幾乎已看到了那血淋淋的一幕。
徐人慶的手,卻在抓上道士腳踝的那一瞬間就不動了。
眾人不約而同,甚至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山下。
夏日茂盛的樹木參差錯落,枝葉主乾繁盛茁壯,阻擋著他們的視線,但是在那些枝葉光斑粗壯主乾的後方,有一股無法被阻礙的存在感,傳遞了過來。
那種感覺,從山下席卷而上,逆吞了整片樹林,仿佛已經將從天空垂下的利齒,抵到了徐人慶他們麵前。
徐人慶腦子裡還沒有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身體的本能已經讓他汗出如漿,乾澀的眼睛,在額頭大滴汗珠滾落的時候,眨了一下。
再睜眼的刹那之間。
周圍的十幾棵大樹,同時脫水枯萎,所有的樹葉,如同成千上萬隻枯黃發灰的蛾,從乾禿禿的樹枝樹梢上,驚散紛飛。
長空枯葉,漫卷飄散,一片枯葉,從徐人慶臉孔前方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