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那麼粗淺的劍招,破掉柳葉軍傳承的躍鹿刀,破掉大虎倀一脈的掌功,破掉畸笏叟門下的古拙手,破掉據說是當年袁天罡留下的列子印。
甚至有一個複姓皇甫的刑部高手,被逼出了一套邪氣森森的掌法,似乎是前些年胡人中的魔頭羊牧勞的無塵毀音掌。
也不知道他這個素以正氣之名著稱的人物,怎麼會練有這套掌功。但無論內中什麼隱情,都被那些木片一視同仁的壓製。
王廣看到這裡的時候,心裡頭那股家門聲名被簡陋招式折辱的怒意,倒是涼了下來。
同時操控過百枚木片,施展這樣簡約質樸的劍法,破解二十幾種各有不同淵源的武林絕學,這種事情,不是靠一句天賦高就能夠解釋得了的。
很難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才會讓魔教嫡脈的天才,一個可以隨便選取神功絕藝的人,在練習這些基礎劍招的時候,仍舊投以萬分的專注。
以精誠所至,令頑石生花,化腐朽為神奇。
“是因為我一路走避,以至於你們產生了錯覺,認為我的傷勢已經嚴重到了僅憑這些人手,就可以對我發動反撲了嗎?”
邵淩霄手腕一抬,那根筷子在指間輕巧的轉動,哈哈笑道,“還是說,你們實在太小瞧了曹、顏、居,和蘇刑留下的那批人呢?”
論功力,這二十幾個人疊加起來的話,還真比現在重傷下的邵淩霄強出一截,可惜論招式、論心神,他們根本沒有機會把功力集結起來,對邵淩霄造成威脅。
“沒有自知之明,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了。”
亂風漸弱,長發披下,遮住邵淩霄的側臉,寬大的袍袖自手腕上滑下一截,他捏著筷子,舉止輕挑的向前一刺。
上百縷真氣如絲,從長筷的一端延伸出去,連接在那些被製住的人穴位之上。
分散各方的眾人,幾乎不分先後的感受到一股渾厚難言的真力,順著那一縷氣絲,傳遞過來。
“這是……”
諸多武人心頭劇震,卻不隻是因為此刻經脈之間感受到的刺痛,更是因為他們即刻分辨出了這股真力,並非魔教武功。
天下武功,真氣最純的,自然是少林金剛本相經,根基最渾厚的,則首推老君山。
無為真經練氣如墨,五行滅相氣分五彩,都太好分辨了。
此刻傳到他們身上的,可不正是一股五行滅相真力。
“我們……中計了!”
王廣等人恍悟。
“傳言不假,天方真人破碎虛空前那一戰,確實給他留下極重的隱患,他是在借我們的功力根基,來抵消之前與天方真人一戰之後,所留下的傷勢。”
邵淩霄為了徹底拔除體內的無為神劍,當初生受了天方真人那一招,殘留在他體內的五行逆反異種真氣,隻被許紅梅化解掉了兩成。
這段時間,他一路走走停停,被具有宗師戰力的風將軍,和三名身懷神兵的頂尖一流高手消磨,沒能讓傷勢恢複太多。
但是現在,有這麼多一流高手,以畢生苦修的精純內功為他分擔五行真罡的話,邵淩霄的傷勢,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過來。
王廣他們明知道這個道理,卻不能不抵抗。
天方真人的五行滅相真氣,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是眼看著一座山峰,要向自己砸下來,沒有辦法再思考更多,身上根本內功就已經自己湧了出去,死命拖延。
錚!!!!
驟然琵琶振響。
音調一變,像是風雨之中戰馬長嘶,在風的勾勒,雨的填充下,露出支豪壯軍隊的真容。
眾人所接收到的五色真氣,隨之一緩,那些連接在他們身上的氣絲,也像琵琶的弦一樣顫動起來。
邵淩霄的視線移動過去:“你從彈出第一個音開始,就被我壓的連話都說不了,事已至此,還想做出更多徒勞枉費之事嗎?”
居不用麵上淺愁如煙,落到這樣的險局之中,他眉頭也隻是微微蹙著,垂眸撥弦。
或許古往今來那些能夠稱得上音律大家的人物,都有一顆相對於普通人來說更多愁善感的心,有些人斥之為傷春悲秋,或讚為情深不壽,但總不免覺得他們就更脆弱了一些。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可是居不用的愁與傷,卻從來隻是那麼輕輕的一點,淺淺的一層,當年他流落市井,如乞討一般從塞外到長安的時候,不肯叫這一點憂愁多了。
後來他得遇神兵,聲名武功都成為當世一流,皇帝也為他出宮欣賞演奏,萬籟千聲,名留青史,卻也不肯教這一點憂愁少了。
與其說他這是一點憂愁,不如說這是一點不肯低頭,不願同流的堅持,這其中的悲傷很少,桀驁更深。
“風兮、大樂,還有一刻。”
鐵騎突出,旗嘯風中,琵琶聲如同裂向十方的電紋,一次次在居不用指下、弦上綻放。
氣絲顫動的更頻繁了,卻偏偏不斷,直到一柄金瓜戰錘橫向一攪,把周邊幾人身上的氣絲扯開。
江湖中以自損激發潛力的招式有很多,不過到了一流高手身上,他們的真氣貫通在四肢百骸之間,每一點潛力都被自己所把握,這種招式,對他們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可世上的事總有例外。
石輕這個綠林領袖,就掌握著對一流高手都有用的自損之招。
他的身子縮的更加矮小,本來剛好合身的衣袍都顯得寬鬆了,更襯的那一柄戰錘的沉重。
那脫手一錘飛出去,不打邵淩霄,正中陸寧仙後背。
陸寧仙是除了居不用之外,最早被壓製的人,但這一錘砸在身上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渾身穴道的位置都跳了跳,一股隱而不發的鋒芒之氣斬儘束縛。
有把纖薄如紙,蒼黃如紙的刀,隨光芒閃現在他掌中。
隨著琵琶聲陡然激昂,陸寧仙傾身向前,一刀斬斷了從前方蔓延過來的所有氣絲。
又縱向一刀,劈開長筷,勢如破竹。
邵淩霄的兩根手指夾住刀身,指縫之間卻流下了一絲鮮血,殷紅的血滴在地磚上,啪嗒的聲響竟如此清晰。
“紙刑刀,你是尹杯無的弟子?”
魔教教主的眼神霎時亮了起來。
當年的五人之中,餘圖的神秀內蘊,心念悠長,平日其實並不是最突出的一個,越是鬥下去,才越顯出這老家夥的底力來。
而當初剛到西南第二天,就提刀殺入魔教總壇,牽動了整個戰場局勢,導致邵淩霄被阻、魔教太上長老被崔陵房等三人圍殺、餘圖有機會鎮壓魔教嫡脈長老團,使南詔下定決心背叛……
那魔教大崩塌的最初一縷光,正是尹杯無刀上的鋒芒。
可是對那五個人裡,邵淩霄恨意最淺的,卻也是這個人。不是因為尹杯無最早死在他劍下,而是因為……
“當年他們幾個,各有各的因由,頑石真如頑石,崔陵房最可笑,隻有尹杯無,他隻是來找我比武罷了。”
陸寧仙斬出這一刀的時候,琵琶聲之急,催促眾人急退。
邵淩霄指縫間迸發劍氣,震開刀客,單手一抓,已經被斬斷的那些氣絲居然還沒有徹底消散。
劍氣遊絲,以絕妙之態穿過眾人的閃避與防護,重連他們的穴位,再度使所有人陷入靜滯,五色光芒洶湧而去。
“你是尹杯無的弟子,那你可以走。”
“刀是前輩遺願,是餘圖真人派人送來,但,我隻是前輩的酒友而已。”
陸寧仙再度殺回。
邵淩霄的另一隻手五指變換,或以食指中指成劍,或以中指無名指成劍,或以拇指捺去,數次震開神兵寶刀,隔空對著陸寧仙胸口一按。
“不珍惜,那就和他們一起,成為我恢複傷勢的工具吧。”
陸寧仙四肢僵硬,懸上半空。
琵琶已然破指出血,五色光芒依舊堅定的穿透阻礙,在順著氣絲,向眾人身上傳遞。
邵淩霄起了身,大半個身子,都氤氳著五色光輝,向外流去。
………………
嘀!!
嘀!!!!
在江上跳水逃生的內衛,渾身濕透了,吹響哨音,狂奔在山林之間。
他所用的哨子是精鐵所製,內部結構巧妙,以真氣吹動,響聲能傳到十裡開外,而且其尖銳音色,獨此一家,是內衛用來傳達警訊、求援的最速法門。
可惜為了追擊堵截那些妖魔變異體,像風將軍他們這樣真正的高手,路線也變得難以揣摩,隻能有一個大致的方向。
內衛急奔到現在,也沒有看到他真正想要通知的人來找自己。
嘀!!!
哨子的聲音忽然一低。
無聲卻沉重的風壓落在周遭。
雙目之中各有一絲金紅離火搖曳,殺氣環繞的身影,倏然出現在內衛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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